房子

我不想见村里的人，因而有意让的士一直开到我家门口，谁知绕了好几大圈，竟仍没找到自己的家，只得在附近下车，再慢慢的摸索回去。仅仅一年时间，村里的变化就实在太大了，十之七八都建起了三四层的楼，密密匝匝的一个样，水泥色林立着，偶有几间青红色的瓦房掺在其中，很是扎眼，低低的窝在那，就像个久没人祭拜的坟头一般

我们村里人好面子，是周知的，就像这林立的楼房一样，总是把最好的水泥用在外面，往往还要再省出个几万块钱，在那屋角四周，盘几条气派的龙子出来，如此就放佛能把借钱时受的气一股脑全撒出来一般，因为外表造得光鲜，花光了家底，如此常有人家屋里的大白也没有钱刮了，白天黑洞洞，晚间也是黑洞洞的

我跟爸妈说，家里的人省吃俭用的，恨不得把嗓子眼里的一些吃食抠出来，换成金粉抹在脸上。

我妈笑笑说，也都一样，人活一世，就是个面子

我们家也建了栋三层半的小楼，爸妈说是周围邻居都建了，再不造的话，老房子地势低洼，久了会生霉气，风水不好，家里还有些余钱，我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建了楼房搁那呗。我那时初创业正缺钱，却也不好意思张口，只是帮着搜罗些效果图，和做建筑的远房小叔商量着画图纸，家里建筑工做不出别墅的效果，却也比一般房子精致许多。爸妈说一家人只是春节回来几天，我也不结婚，暂时就不装修了，因而我家也是个水泥色，只是屋里的墙面漆涂了，又简单装修了下，添置了几样家具，不过我儿时的些桌子板凳破床，却一样没丢。我嫌弃，想丢出几样，我爸心思细，懂我意思，那几天就带我串了好几家邻居，末了才对我说，别人家也是如此，家里没有钱了，以后需用，再慢慢添置吧，我不好意思起来，允诺说，以后家里的厨房，客厅，书房都由我来装吧，再在四层的阁楼里，造一个影像室（我爸年轻时在村里放电影，爸妈也是因电影结缘），底下铺着厚厚的毯子，周围也都是软软的沙发，一家人团聚了，就窝在一起看电影，吃果子。一楼你们住，二楼姐姐们回来时住，我住三楼。我爸眼里突然闪出一丝很奇怪的光，又好像有些泪水打转，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我家在村子的最后头，后面是晒谷子的场和不能种水稻的旱田，西面是几户人家和一大片坟地，本来从三楼窗户往外望，干干净净的，今年却零散的多了几户人家，小小的摊在旱田里和坟地旁

我妈说离我家最近的那个窝棚是我远亲二大伯两口子住的，大哥家盖了楼，嫌父母脏，就在他家旱地里，用木板铁棍，扎了那么一间，好在还算结实，不漏风不滴雨的，不像西头那家老太婆，只是个塑料布遮的三角窝棚，下雨下雪天，连被褥都打湿了，爸妈说到此有些停顿，又愤愤的说，你大哥家新盖的楼房大大小小的有28间房，竟然一间都没有老人住的，以前就四间房，倒还有两间给他爸妈。。。。

后来夏天，我出差去山东，让司机顺便走我家看了下，恰好从坟旁小路走过，见那塑料窝棚里的老太婆，早已骨瘦如柴了，见生人过来，挪着身子探出脑袋看我，两只手蜷曲着，半边脸也耷拉着，模样有些像架骷髅，想来是中风很久了，我从车子里拿出一点路上吃的软面包和水，递给她，她惊讶的望着我，问我是谁家孩子，我说我是外乡人，不住这儿，不住这儿，我反复说着，上车逃开了

反光镜里的那架骷髅，依旧探着脑袋，远远的望着，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