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洗衣服的水别急着倒,不脏,还可以多用几次,留着我洗衣服。”
“这个本子怎么就扔了呢?我看到还有好几页是空白的,还可以当草稿纸。”
“哎。瓶子别扔,可以拿来装东西……”
一直以来,父亲在我心目中就是一个极度“吝啬”的人,总想能从什么地方再省一点什么东西出来。他总是说:“你们呐,就会一味地浪费,一点都不懂节约,我们以前穷到连裤子都要穿五六年,一块肉都要舔上半天才舍得吃下去……”
“那是以前,现在时代变了,我们总不能一味想着过去不往前看吧?你明明可以吃肉,为什么非要委屈自己去吃苦菜呢?”每次我都会这样顶嘴。于是父亲就会骂骂咧咧:“你懂个屁啊小崽子?这叫节俭!老祖宗传的东西!不能丢……”
父亲出生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他排行老四。听他说,在当时家里已经不能用贫困来形容了,而应该用勉强果腹形容。
两个大人养五个小孩,在当时那个物质与精神都无比匮乏的年代,全部都能活着而且是健康成长,这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了。
听他说,从他记事起,他就每天与农活为伴,随着年龄的增长,活越来越多,从捡柴到烧火,从放牛到割草,从端碗到洗碗……
他说,小时候非常不想长大,因为每过一年,每长大一岁,他的活就会多一些。
看以前改革时期的电视剧时,常常会出现这样一个镜头:一条裤子,老大穿完老二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爸说他以前就是这样,即使最后裤子都烂得不成样子了,也可以拿来当抹布……
父亲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慢慢的就养成了这种近乎病态的节俭,以及对金钱的渴望。
那年我高三,高考成绩出来了,超过本科线十三分。我可以选择读一个二本学校或者是一个一流的专科学校。我也想读本科,但我心里知道,我家里没有多少钱,老爸老妈打工每个月拿着那些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人够辛苦了,我老姐也还在读书,如果我执意要读一所二本学校的话,那高昂的学费将会成为家庭的负担。我很想读书,但我是个有点要强的人。我知道专科学校不好找工作,社会对专科生也好像贴上了不太友好的标签。不过我想,我还年轻,一个学历而已,它并不能代表太多东西。于是我就打算报个专科学校,学费便宜,我不想成为家里的负担。
正当我下定决心后,父亲打来了电话。呵,大概是为了问成绩和学校吧?担心我会填个学费高昂的二本学校?放心,我不会成为负担的。我心里想着,接通了电话。
“喂?多少分?”
“过本科线十三分,打算读个便宜点的大专。”我直接明了。
“决定了?”父亲问。
“决定了,家里不是没钱嘛。我读个大专可以早点出来赚钱补贴一下。”
父亲在电话那头没有说话,长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你知道我是初中毕业的,可能在学习上比不了你,但我出来社会那么多年了,我见识了太多太多。学历这种东西很重要!我仍然记得我那个时候,家里穷,于是我就不想连累家里,也为了能多帮家里干活,然后初一没上完就辍学了,在家帮干了一年的农活,然后一个人来到大城市找工作。可谁看得上我这初中辍学的农村臭小子啊?所以我就只能干一些脏活累活,我在工厂呆过,我干过洗碗工,我做过保安。我的头发每半年就得染黑一次,手疼腰疼腿疼,浑身都是毛病。有时候我会想,假如当初我没有辍学,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呢?我没敢想下去,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会辍学,因为家里是真的穷。一个没有一顿饱饭的家,是没有办法出一个读书人的……”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讲,他的语调很平静,就好像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但我的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他也曾经和我一样是个大男孩,他现在平静说出的过往,想必是一段又一段痛苦难熬的日子,他内心的山崩地裂波涛汹涌无人可诉,藏在心里自我慢慢消化,最后化为了平静……
“你这个成绩可以读一家二本学校,去读,学费不用担心。”
“可是家里……”
“你是我的孩子!”那个平时唠叨的男人爆发出无可置疑的威严,我仿佛看到他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背,不怒自威。
“……嗯。”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淌,就像是关不住闸的水龙头。
我其实想过一套说服我父亲的说辞,什么读专科可以学一门技术好找工作,什么读三年可以少点学费早日出社会赚钱……但还没来得及说,也不用说了。
那个连柚子皮都可以拿来做成菜饱餐一顿的男人,那个出门在外连一瓶水都不舍得买的男人,那个一件衣服能缝缝补补穿五年的男人……他用他的行动诠释了父爱,他知道家里并不富裕,他也知道二本学校学费的昂贵,但对于他来说,不管多少钱,他都不想让儿子受自己受过的苦……
“你是我的孩子!”这句话如一枝利箭,粉碎了我所有倔强!
我的“吝啬鬼”父亲那天晚上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大学四年,每当我看到室友们在打游戏在谈恋爱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还有未完成的目标,我要好好读书,我不想辜负家里的期望。家里那脸上爬满皱纹,整天佝偻着背,有些近乎病态节省的习惯的父亲……
如今,我早已毕业,经过几年的打拼,在一座三线城市里做着自己的一点小生意,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也算得上是小康,吃喝住行不用愁。但是……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瓶子留着,可以装其他东西!”
“哎,柚子皮别扔,可以把外皮削掉,再泡一个晚上涩味就没了,可以当菜!”
“穿不下的衣服可以给别的亲戚嘛,再不行也可以拿来做成抹布,丢什么丢?浪费!”
我那“吝啬鬼”父亲,估计改不掉这个毛病了,不过也好,他的背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佝偻,会经常去公园里交流节省的妙招与心得,倒也收获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老人家……挺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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