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晓敏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可恶的胰腺癌就毫不留情地夺去了朋友陈跃的生命。
除了惋惜、哀伤，最遗憾的是我们对他所知甚少。尽管我和先生与他已是相识快20年的老朋友。
跃是典型的那类不爱张扬，不善炫耀，不喜攀比的低调内向的早期留学生的代表。他一辈子无问东西，始终坚持着对事业的追求；他对家人溢满了爱，总是在任劳任怨默默地付出；他把本职工作当成是天职，总认为自己的成就不足挂齿。
去年10月6日，跃的追思会在殡仪馆的小平房举行。小小的房间，墙边几张小桌几上陈列着他生前的一些照片，亲友们的题词。正前面右侧放着几个花圈。正中的一个小木架上挂着他生前的微笑的头像。气氛肃穆，环境简朴。那是第一次，为数不多的亲人朋友们以他为中心、因他而聚在一起。
跃初次踏上美国的经历颇带传奇色彩。1990年，他拿到休斯顿大学录取通知书和美国签证后，用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张从上海到三藩市的机票，只剩下50美元随身带着。飞机着落三藩市后，排队购买去休斯顿的机票时，面对$300的票价，他一筹莫展。这时，队伍里的一对美国夫妇，热心相助，帮他买下机票。到达休斯顿后，又不辞辛劳地开车帮他找到中国朋友处。为数不多的几个中国穷学生，无法凑齐钱帮他还款，休斯顿眼科医院院长得知后，慷慨解囊，给跃开了一张$500的私人支票，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当晚没有住处， 学校的另一位负责人又毫不犹豫地为他敞开了家门。从此跃得以顺利地开启了美国新生活。这段往事是朋友们唯一耳熟的有关他的经历，他每当谈起，脸上总是充满了感恩。
跃的嘴边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厚厚的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总是透出善良睿智的光。他总是静静地谦逊地聆听着别人的夸夸其谈，很少提及他自己的工作。我们只是从他夫人小苛那儿断断续续地得知，他就读的专业与光电子学、视力学和生命科学有关，这些学科牵涉到很多基础理论，深奥难懂。很多人不得不半途而废，而他却凭着超人的毅力和刻苦坚持完成了博士学位，后又到哈佛做博士后工作。在波士顿这个到处都是“商机” 的环境里，他不忘初梦，选择立足于哈佛麦克莱恩医院做研究。
跃似乎永远没有太多空闲时间，他那清瘦的身影很少出现在朋友的社交聚会上。他不是忙着做实验、写论文，申请课题经费，就是忙着接送、辅导、督促孩子。他的夫人小苛是个才智极高的职业女强人，也很辛苦。他便又体贴地包揽了全部家务。每次去他家拜访，他总是热情的忙上忙下，坚持由他来下厨做菜做饭。
在追思会上，跃引以为傲的儿子，哈佛大学的二年级学生，无法接受父亲的离世。他任随眼泪在脸上无声地流淌，他希望父亲还能听到他的倾诉： “爸......你成就了我的今天。没有你，就不会有我今天的一切。.......以前我们经常争吵，我曾怨过你，怨你的严厉，怨你的死板，怨你的不懂世故......从来没想到你的离去会给我造成如此伤痛......。” 跃的儿子几次哽咽，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你的人生价值观已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感谢你让我懂得我应该努力挖掘自己的最大潜力，回馈社会......。”
跃的女儿, 刚满14岁，她呆坐在母亲旁边，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没有掉一滴泪。她拒绝接受父亲死亡这个事实。
小苛回忆了跃的最后三个月：“......自从他得知得了胰腺癌后，他并没有太多抱怨。他默默地承受着一切，虽然有恐惧，但他尽量不表露，不愿家里人有心理负担。他一如既往地包揽着家务活，送女儿游泳，直到他疼得只能躺在医院病床上，靠打止痛针支撑着......在医院里，他只要神智清醒，就会劝我不要经常来守着他，不要因此耽搁了我的工作。生活里还有许多事比他重要.....他很不愿打扰护士，每次护士来为他翻身、料理清洁睡床，他都会露出歉疚的神情...最后一个星期他要求停止一切药物，转到临终关怀院......他已经抬不起手，每次我来到他床边，他却仍会想尽办法伸出手指轻轻捏我，让我知道他对我的关爱，让我明白他还清醒着......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眼里从来没有他自己.”
在座的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轻声哭了起来。
葬礼几天后，哈佛医学院主园区降半旗，以示悼念。而权威《自然》科学杂志则在年初刊登了大篇幅的纪念文章，朋友们第一次有机会得以窥见跃的不平凡：
“......跃是位杰出的知名科学家。他是医院实验室主任，是30种科学杂志的论文特聘主审官，是其中的八种杂志编辑委员会成员之一，是国家健康部和几家欧洲基金机构经费拨款主要审核人员。他曾发表了60多篇有关视觉系统及神经信号处理方面的论文，在神经科学领域做出了举足轻重的贡献。最近又关注自闭症群体……他培养出的博士生、博士后、研究员都和他一样，一直在坚持不懈地从事着研究事业……”
跃以他的成就和脚踏实地的工作赢得了科学界同行们的深深敬意。他的低调和谦逊更彰显了他灵魂的美丽。
也许他没有荡气回肠的故事，没有动人心魄的诗篇，但他以他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善良、什么是责任。他是我们的镜子，使我们看到了自己的不足。 他的生命短暂，但却值得自豪，值得亲人们为他骄傲，值得人们怀念。
愿天堂没有病痛，愿生者坚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