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揭黑场上的反腐高手

人物 | 揭黑场上的反腐高手

发布时间：2018-06-21 23:17

注：本文首发于《龙新周刊》第103期。

作者 | 廖欣宇

今年43岁的张子保说起话来滔滔不绝，道不尽心中事，抒不完胸中情。他喜欢说：“揭黑记者不好当啊”这句话，今年是他当揭黑记者的第八年，从踏入这个行业开始，张子保就被人念着这句话，现在，他自己也开始念叨起了这句话。

与揭黑无缘的那些年

张子保并非抱着一颗“揭黑”的心才成为了一名揭黑记者，事实上，在他人生中很长时间里，张子保与“揭黑记者”这一身份毫无关系。

在青年时期的张子保一度成为了“养鸭专业户”。出生在七十年代河南一个小乡村里的张子保在1998年的高考落榜了。已经28岁的张子保很难再去读书，父亲劝他和自己的二哥一起养鸭，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养鸭也有出路。就这样，张子保和鸭群一起度过了一段煎熬的时光。

对张子保来说，与鸭群相伴永远都比不过沉浸在书本里。养鸭的确也有出路，没错。却不是张子保甘愿去走的那条路。在河南正阳县的那个小村子里，张子保和鸭群兜兜转转，从小河边到田野上，他带着鸭群转遍整个村子，一想到自己的一生可能就要与鸭群为伴了，张子保的内心充满了悲伤与迷茫。他想走出村子，可山路曲折，他实在难以找到那条前途。

张子保的迷茫无法纾解，只能转身投入到书本中。书中有黄金屋，有颜如玉，但对于张子保而言，书中还有解忧杜康。镇文化站是他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去的地方，在那里，大量阅读文学作品让张子保的内心得到安慰，也为他今后的人生积淀下了厚厚的养分。

现在，揭黑记者张子保的人生并未被20年前的养鸭生活所局限。阅读了大量书籍的张子保开始提起笔杆尝试写作。“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古人诚不欺他也。张子保的作品开始在村里有了点名头，时间一长，镇上也有了他的名声。终于，机会来了。

镇政府招聘报道员，有人说张子保可以去试试，张子保带着自己的文章就去了。实力会成为运气，他的文章为他争取到了这个机会，他成为了一名镇政府专职报道员。在这段时间里，张子保有更多时间和资金去阅读、充实自己，同时，他也获得了采访二月河、刘国新、孙玉坤等著名作家的机会。不久，因为在岗位上工作成绩显著，他又获得了进入了正阳县电视台工作的机会，并经由单位的出资推荐，他进入河北新闻传媒学院学习。

“1999年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在1999年以前，说实话，我都是不想离开家走出去的。但在那年后，我离开河南正阳去了广东。”处在世纪之交，张子保的人生也掀开了新的篇章，正式走向他的揭黑生涯。八年里的揭黑报道无数，但在这一年里的这篇名为《彭桥乡查处假劣化肥》报道是张子保一生中最重要的一篇。

在这年的三月份，正阳县的一个乡里的供销社有积压了三年失效变硬的磷肥5吨，而有人将这5吨肥料粉碎后装袋，并贴上非正规商标厂商生产的商标，冒充“外国磷肥”，欺骗百姓。张子保在了解这一情况后，立即进行了暗访调查。

这篇报道的结果无疑是成功的，河南的媒体立即发表了这篇报道，并在全国引起了巨大反响。但对于张子保来说，结局却并非皆大欢喜。这篇揭黑报道在引起了相关部门关注之后，报道中的利益方受损，而在那个小小的彭桥乡里，一个化肥厂对一个乡的经济发展起着重要作用。来自从报道中受损方的压力开始让张子保的工作变得艰难，打击报复与领导的影射批评是张子保面对的事实和最后的结果。无意深究背后原因，张子保最终选择了离开。对于他来说，离开并不意味着结束，相反，这才是他人生的新开始。

南下到东莞的张子保在业余时间与其他爱好文学的人合办了一份名为《新莞人报》，从2004年到2007年，三年时间里，《新莞人报》获得了很多赞赏和关注。也是因为这份报纸，更多的人认识了张子保，其中就有张子保的伯乐李梅。经由李社长的推荐，张子保进入了中国反腐廉政监督网，人生新的一页被翻开。

香港作家协会主席蔡丽双为张子保主编《新莞人报》题词

笔底文章，惊魂人生

2012年的11月，在佛山的一处假币制造工厂外的一个厕所里，两个民工打扮的人正“鬼鬼祟祟”地将两个笔记本和照相机塞进墙缝里，干完这事之后，其中一人将一只笔揣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动作十分小心。接着，两人走进那间工厂，两人用自己带的那只笔填写完了招工表，成为了那间工厂的印钞员。工厂里的监工对工人很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立刻警惕。

当监工殴打工厂里的湖南打工妹时，两个民工出现在周围，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拿出自己带进来的笔在空中晃一晃。在清洁工给工厂李老板打扫房间的时候，其中一个民工又拿着笔悄悄进入房间，只是出来的时候，笔就不见了。没过多长时间，两个民工就辞职了，在出厂的时候，工厂搜查两人行李时发现了一个采访本！

这两个“民工”是正在暗访的张子保和他的同事，而那只笔则是一只微型摄像笔。这只笔记录了假币制造厂里监工殴打湖南打工妹、工厂老板强奸江西打工妹的过程。最重要的是，身处其境的张子保和他的同事记下了当时的所见所闻，两人将证据和所见报道出来，写成一篇名为《佛山某地假币工厂的黑幕》揭黑报道并发表，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立案调查，最后取缔假币工厂，解救出了被迫害的民工。

那一刻，打手出动，拿着匕首就向两人冲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张子保徒手夺过打手的匕首，他手被划伤了，鲜血从手心流出的那一瞬间，连打手也被他的勇敢吓得有些不知所措。张子保趁这个时候，抱起行李狂奔。跑出一段距离后，他到最近的医院去包扎伤口，和跑散的同事联系，最后买票回单位。

这种在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情景，在张子保的揭黑生涯中却随时在上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张子保的经验也并非一日之功，他也有作为“萌新”的时期。在刚作为揭黑记者“出道”时，他曾做了一件他现在极其不认同并千般告诫的事：实名报道。

刚接触揭黑报道的张子保在收到网友举报后，立即暗访调查，写成稿子署上自己名字并向相关部门举报，最后贪官落网。报道的结果虽安慰人心，但后患却无穷。一天，一伙人气势汹汹地走进张子保所在单位的办公室，其中一人大喊：“张子保！”在办公室里专心赶稿子的张子保并未意识到危险。而有经验的同事知道很有可能是来报复张子保的人，他骗来者说张子保去黑龙江采访了。张子保由此逃过一劫。

张子保在山东煤矿做卧底的日子

张子保经历的危险情况对于揭黑记者来说并不是稀罕事，揭黑记者面临的危险极高，打击报复是常有的事情。张子保曾在自己的文章中写道：“记者需要挺起正义的脊梁，应该‘能憎方能爱，能爱和生，才能文’，但为了这些就一定要付出昂贵代价甚至鲜血与生命？”

“我的职业不神圣”

有人说揭黑记者就是这个社会上为百姓打抱不平的“侠客”，但张子保否定了这个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我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社会的侠客，这是我的一份本职工作。我们接受上级的命令去调查某一个有贪腐情况的官员，通过暗访、卧底等方式去收集证据、资料，然后给上级审查，最后发表。”

不同于很多人想象中的调查揭黑记者，一见到社会上有不平就立马去调查报道，揭黑记者张子保坦然说：“我们去报道揭发一件案子很多情况是根据上级发布的通知来。”上级收到群众举报或者发现某些官员有端倪，下达通知给张子保所在的单位，然后记者前往调查。

但不应忽视的是，这些上级的通知大多也是来自群众的举报。而张子保的单位也有很多百姓的举报，“我们单位的邮箱基本每天都有近千封的举报信。我们没办法每一封都去调查，而会根据重要程度来。”

央视记者和广东记者在采访张子保

反腐八年，兴许还会反腐一生的张子保在给年轻记者的建议里说：“兴趣才是支撑一个人做事情的动力，就像做调查揭黑记者，很多人离开这个岗位就是因为到最后他失去了对这个职业的喜欢、兴趣。你们要用兴趣去干一行。”就像他自己会坚持反腐的理由一样，喜欢这一行才会干这一行到老。

有些调查记者中途离职就与失去兴趣有很大关系，2017年一项调查显示，调查记者大量离职，调查记者生存陷入困境。当然除此之外，新媒体的崛起也是原因之一。新媒体出现让更多人可以去揭露社会中的恶行，这在一定程度上抢了调查记者的“饭碗”。

张子保说：“前些年，自媒体让人人都能是记者，但现在不行了，会有管控。揭黑记者有的职业素养，普通群众不见得有，只有记者才能还原整个事情，彻底揭露问题所在。揭黑记者去揭黑不会涉及法律和伦理问题，因为他做这个事情是正义的，都不会面临这些问题。并且记者去暗访、卧底的话是受法律保护的，而普通群众去卧底则是不行的。”

图左一张子保和右一周崇贤合照

在采访过程中，张子保的言语中不断透露出对年轻一代记者的关心。“我以前受到一些贵人的相助，周崇贤给予我指导，李梅社长提拔我。现在我们也帮助下一辈记者，有一些大学毕业的学生可以来我们这里实习。我们不看人，但是会看作品。作品才是被人发现、培养你的原因。”

文字编辑 | 杜美玲 高慧萍 饶婷

排版编辑 | 吴一娇

排版责编 | 苏蕊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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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科技大学

-文学与艺术学院新闻系出品-

指导老师 | 陈云萍

总编 | 王宇 乔笛宇

主编 | 兰语文 钱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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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首发于《龙新周刊》第1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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