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

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3章

相聚何其短

连载07

她以前来看他，都是先在笕桥新村中央航校招待所他为她定好的房间，等他下班后去接她。

但是，这次因她心中焦急，就直接到航校来找他。

她到笕桥这日，恰是淞沪空战序幕拉开的前两天。

疲惫不堪的徐永道，带学员训练回来，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未婚妻，十分惊喜，不顾身旁有几个年轻学员围观，伸出双臂抱住她。

“永，他们都在看。”她轻声说。

“想看戏，去戏院。我命令你们，向后转，跑步走。”他对围观的学员说。

学员小伙子们，做个鬼脸，都跑走了。

她说：“永，你先松开手，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松开手臂，见她从燕麦黄亚麻布包里拿出一方素白绸手帕，轻轻递给他，他捧在手里，看来看去，爱不释手。

“我帮你叠起来。”她说。

“我自己来。”他说着，就把手帕叠好，放进飞行服上衣口袋。

她从包里取出两盒他爱吃的桂花麻酥糖和香榧酥，递到他手中。他打开盒子，拿一块香榧酥，放到她口中，让她先吃。

 “专为你买的，我不吃。”她说。

“你先咬一口，我再吃。”他说。

她象征性咬一小口，他才吃那块香榧酥。

“香吗？”她问。

“香，带着你的香味。”他俏皮地说。

“还有这个，你带在身上。”她边说边递给他一个小袋子。

“这是什么？”他问。

“里面有两包防水油纸包的外用止血药。”她答。

“记住，要时刻装在你军装口袋里。”她说。

他接过来，装进上衣口袋，说：“有你送的止血药，不怕流血。”

 “你本来就不怕流血。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与死亡搏斗的问题。战场急救药品，也是战胜敌人的武器。”她说。

“明白了，我会用你送的武器与死亡搏斗。”他说。

“惠，今晚你在招待所住一宿，明早坐头班火车回杭州，我们就要和日本军队开战了。”他说。

“真打起来，怎么办啊？”她问。

“没人能预计战事如何发展。惠，开战以后，你要待在广爱医院，不要单独外出。出门时最好与外籍同事一起，日军飞机暂时还不会轰炸英美等外国人开的医院。教会医院还算相对安全。”他说。

“永，那你呢？”她问。

“我命已交给我天上主，还有我在地上的主。惠，开战之日，正是军人为国效力之时。今生只是客旅，你我不是相信有永生吗？你也知道离世与基督同在是好得无比，不是吗？有一天，我们会在天上重逢。”永道握住她的手说。

她没说话，默默流泪。

他搂住她，从飞行服口袋里掏出那块她刚才送给他的，那方绣着二十五朵百合花的手帕，擦去她脸上串串泪珠。

他把脸贴近她的脸，他的泪与她的泪汇成小溪，奏起永别序曲。  

第二天清早，他把她送到笕桥火车站。

站台上，很多中国军人在挥泪送别妻儿，货车在紧急疏散军用物资，平时安静的小站，现在到处嘈杂混乱。

去杭州城站方向的列车进站了。

他把她送上车，叮嘱她：“惠，从今日始，你每天把圣经诗篇第二十三篇读七遍，清晨起床读三遍，中午一遍，晚上就寝前读三遍。”

她点点头，眼里含泪，边上车，边回头看他，正要走进车厢中部时，她猛然转身，往回走，跳下车，跑到他身边。

“我不回杭州了，在这里陪你。”她说。

“惠，绝对不行，我们马上转移，不一定飞哪里。你赶紧回杭州，不然就来不及了，没看见车站这么多逃难的军眷吗？”他说。

列车员就要关车厢门了，他不再说话，一把抱起她，飞走几步把她放到火车上，把她的手提箱从车窗刚投进去，火车就开走了。

他站在刚才她离开的地方，心中倍感惆怅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