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小村庄,夕阳总是挂在两座大山的中间,是橘黄的光散布山野,风一吹,山一荡,光,也跟着晃动。
那个记忆里的天永远是高远的,很远很远,是心摸不到的,天下面是细碎的炊烟。
老柿子树下的奶奶戴着老花镜在认真的缝着鞋垫。“奶奶你缝这个干嘛?”年幼的孙子总是杵着脑袋问到。 “这个啊,我要缝给我孙子,缝给我孙媳妇,然后给我乖孙一直留着,当做一份念想”奶奶笑着摸了摸孙儿的头。
小孙子总是半懂不懂,但还是点点头,露出思索的样子,然后转身就忘了。
不知何时开始,或许是从我出生以来就是,奶奶总是坐在老柿子树下,我就趴在柿子树上,她旁边是竹箩,里面是各种布料,她戴着老花镜,眼窝深深的,眯着眼睛在看手上的鞋垫,他手上带着顶针,我就看着他戳针,然后手张开拉线,然后用手指沾一下口水,又戳针,头顶的碎光落在奶奶头上,银色的白发泛着光。
我在树上看的入迷,看着奶奶的动作晃着头。奶奶总是指着这老屋说个不停,一砖一木她都记得清楚,她说这是从山那边,她跟爷爷两个人抬来的。特别是那几块大石头,她会坐在那旁边,靠着它,阳光照不到,只有白丝搭在苍老的脸上,风一吹,就开始轻轻的摆动。
那时候风是轻轻的,吹不动树叶,吹不走时光。
有时她会突然停下手中的针线,手塌在膝盖上,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抬起头就看向头顶,轻轻眨眼,一合一闭,眼睛眯成一条线,就好像要睡着。
我看着她的脸,只会觉得她越发苍老,深深的眼窝快陷进去,眼神有些迷茫。
“奶奶……奶奶,我饿了”我在树上晃着,满树的叶子刷啦啦的响,掉几片落叶遮住了她的视线,地上斑驳的树影也碎成一地。
奶奶突然回过神,好像醒悟一般,慈爱的看向我,“奶奶给你做吃的”她放下针线,取下顶针放在盒子里,像做梦一般醒来,站起来拍拍发黄的裤子,弯着腰走进屋里。
我坐在树上等着她,踩着树枝晃过来晃过去,树叶一片片掉落,我只觉得好玩,哪片叶子不掉我就去剧烈的晃那根树枝,树枝就会发出经受不起摧残的嘎吱声。
“哎,宝诶,不要晃,那棵树是你爷爷好不容易种的”奶奶听到声音,在围裙上擦着手,连忙跑出来抱我。
她站在树下,弯曲的腰杆伸直,仰着头,手伸的好长,叫我下去。可是她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了,看着头上细碎的光眼神又开始迷茫起来。我从高处往下,正好对上她的眼神,那浑浊的眼珠失去了最后的清明,就好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那水雾如镜面般透彻,叶缝里细碎的光影荡开,让奶奶白发更深了,她好像木头人,突然静止。
那慈祥的老人现在流露出了深深的悲哀,她就是个尘埃堆成的人,风一吹,就似要散。
“奶奶,奶奶,我下来了”我站在一边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哦哟,宝会自己下来了”奶奶低头用干燥的手摸了摸我,眼里的雾风干了,如自己皮肤一般荒凉,她又摸了摸老柿子树的树干,弯着苍老的身子走进屋里。
日子很快,有多快呢?就是奶奶看天的时间变得越长了。我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每一次眼神的迷离我总感觉要失去她,深深的害怕失去这个老人。
我也学她看过,我坐在板凳上仰头看天,看不到天,是树叶,是缝隙,还有树叶缝隙射出来的光,好多光透不过树叶,只是把树叶照得更绿了,那叶片暖暖的,少去了深沉,我还看见尘埃在飞,飘飘转转,就是不落地。
不知又是多远,我自己爬上树,但不会乱晃,我坐在上面向高处望,看远处的大山,看天上的白云。
奶奶已经不会抬头看天了,她只会突然停下手中的针线,低着头,半晌后响起了呼噜声。
我不打扰她,只会靠在树上看着天,天上好像多了些什么,是云的自由懒散,还有树叶飘飘荡荡,但是我看不清,那是光的外衣阻拦着我,好像看的很清,又好像不清……
奶奶的记忆留在了这老房子每一个角落,山那边我从未去过,不知道有多远。大树上的风始终荡不走那几片树叶,我也晃不掉,但却拦住了奶奶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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