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他眉眼有几分与将军相像,但是,从军三年,他却从未见过将军。
他知将军是一个可让千军万马相避的猛将,也曾听过与他相关的种种,
可是他们却从未会面过。
那日,却有军令向他传来,说将军想要见他。见他?他当时有一丝疑虑,为什么?他们都不知道。他不过是一个兵马小卒,见他有何用?
他还是去了。他掀开帐幕的那一刻,他第一次见到了将军,果真如士卒所言,确有几分相像。唯一不同的是将军目中有几分英武,而他却没有。
”可知我叫你来有何事?”
”不知。”
”果真是有些像啊,将军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之后忽然看着他说。可否帮我一事?”
“将军请言。”
只是顿了顿,将军忽而向他凑近,对他俯耳说道,“可否做我的替身?”
替身?他心中一惊。
“没错,是替身就是在战场之上引开敌军、以便我方出奇制胜。”将军不疾不徐地对他悄声说道,眸中带有几分笑意。
这、这不就是替死吗?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一战之后,人也许并不知道自己将谁杀死,而自己有又死于谁手。替身,真的有用吗?他有一丝不情愿。可军命不可违,他只可缓声答道,愿从军命。
自那一日起,他便是将军的替身了。
将军教他骑马,挽弓。舞剑欲破长天星矢,持枪将战西夏蛮夷。将军也曾同他讲自己的故乡,却时黄沙漫漫,一骑绝尘,窥不见天日……
在万军之中他同将军披战甲,杀敌于疆场之上。他有时甚至会有统领三军的错觉。但是每一战之后他都知道,他不过是一个走卒。
他杀敌,他建功,他戍边,他守城。他曾引敌于峡谷之中,被误认以致左目失明,留下了疤痕,永远不可去除,此后将与之相伴一生。
“有事么?左眼还好吗?那一战之后,将军总这样问他。他每次都是矢口否认。可是,他真的没有事情吗?其实,这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士兵们都说他与将军愈发地相像了。不只是眉眼,还有那几分英气。若无疤,根本分辫不出。
战事又起,他与将军再次分兵。
他来率领三千死士引开敌军主力,对此,他再熟悉不过。
又行至绝境了吗?他勒住马,半眯右目,昂首而望。风卷起他猩红的战袍,吹拂过他的鬓发,显出三分英气。
敌方八千精锐全会于此地。这是又将他当成将军了吗?擒贼先擒王,可真是一条妙计呀。
只不过,算盘打错了。他轻笑了一下,“将士们,听吾命,队尾变首,杀出重围,由我断后。
闻令,三千死士奋力厮杀,一时血染疆场,入声混杂。而当破了敌军之时,却已过了一天一夜,剩下了八百余人。
后来,他率领余部撤回,有气无力地骑着马,双手沾满了鲜血,似要晕服,却忽而瞥见了一缕灯光,原来是将军桃灯在营帐外守着。
“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微微抬起头,竟看见了将军似乎是在笑。
“是被敌人偷袭了么?”
他回道,“嗯。”
“知道了,那..下次不要再当替身,太危险了。”
“为何?”这二字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也许,是他早已习惯了这一切,突然失之,竞有一些惆怅。
‘军令不可违,你应知晓。”
可,他不知呀。他无力反抗。也不知是应喜应悲。
只是自此之后,他从未替过将军。
”将军这一战可以取胜吗?”他在城楼上对将军说。
猎风拂过将军的面颊,吹起了丝丝缕缕的发丝。将军微叹了口气,闭眸欲言,可是最后还是止住了。
守城十月也只不过是保证城不破而已,而取胜么?呵,简直是妄想。
粮草将绝。兵马,兵马吗?不足三万。不可攻,亦不可守。天欲绝我军,又有何策?敌据黄河天险,可以决堤以淹城。但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因为他们只要在围城九日。九日之后,我军便粮草已尽,不攻自破。
“自是不知。”将军望向长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明日决战。”只是四字,却一句一顿。
我已安排入,明日你只顾走便好。不必再到战场上了,之后解甲归田,了此余生便好。”
“为何?”
"你问我么?只因此战凶多吉少我也不知与你相欠几命,少我也不知与你相欠几命。只可一次相报。此处有一面具离夫时你且带着,免得让旁入认出。”
他忽然之间愣住了,将军将怀中的面具拿出来,递与他,“你且记住干时一刻我军决战。你可躲到城北的暗室之中,那里很窄,只可容纳一入,里头有粮食和水,可以食三日。”
他听完后,接过面具,轻轻笑着。
三日么,他想应是足够了。
次日将到午时时,他轻轻地靠在城墙边、潜入了将军的账内。此时,将军已披挂整齐,将要走出营帐。于是自认为埋伏得很好的他被撞了个正着。
”你为何还不去城北?”将军的语气中有几分愠怒,眸中亦加了些许火气。而他却对此不作回答。
“将军,我有一事,还望将军允许呀。
他走到将军的身旁、轻声在他耳边说道,“我的将军,在下,多有得罪。
言罢,他拿出了一绢手帕,轻轻地拂过将军的面颊。将军的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迷药还蛮好用的,不愧是西域的毒。”
我想啊,这迷药足够将军你睡上一天了。一日之后,城池,也就属敌了。在之后。逐你的愿,解甲归田,了此余生,便罢了。至于死么?还是在下来替吧。我想将军您已经欠我数命,应是不差这一命吧。
他笑着,拿出了那个面具,用刀轻轻地将它划成了两半,一半戴于左面,掩住战时伤疤和失明的一目,另一半倾轧住将军的右面,他细细端详着,真的,好像啊。
倘若,这世间,没了我,想应是万物依旧,可,这世间不能没有将军您呀。
若是您愿,那日后只求您替我踏遍这河山,江山巍峨,倘若有幸,属下还想去那大漠看看,看是付有那长河落日,美得憾人心魄……
他如此想着,右眼隐隐有泪水滚烫。
他横腰抱起将军,潜到了城北。如意料之中的,顺利找到了那间暗室。暗室很小,仅容得下一人,里面也整齐的放着一些干粮和水。
他把将军轻放在那里,顺衣襟摸出虎符,系于腰间。望着与他一般无二的面容,忽而双膝皆跪,轻声道,“属下,再拜将军。”
他走出暗室,关上了门。瞥了眼日晷,已是午时二刻,与预计的出兵时间无差。
他再次回到军营,披战袍,换银甲,牵出马厩中的踏雪乌骓,上领兵台,掷虎符,舞战旗,点狼烟,鼓声四起。
“狼烟风沙,边关告急呀。”他轻笑着,扶了扶左面,持枪上马,守关御敌。
烈风卷战旗,白骨没黄沙。烈日之下,他已不记战了几时。很倦,很渴,喉咙似是要冒出血来,铁锈味充斥着味觉,已是不能言语了。他抬眼,望向空旷的四周,尸体堆积似山,四下已无敌人。敌人,应是尽了吧。他如此想。
也许他还……
可,忽然之间,远处传来马蹄声,愈发清晰。风沙蔓延,尘烟飞扬。
敌人,来了援军啊。
心中仅存的希望破灭。
不可能了,他不可能再见到将军了。
他看见军马由远及近,目中无神,瞳孔一丝丝散开,脸上的血迹似干非干的凝着,周围弥散着血腥味。他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再一次握紧了手中长枪,提枪纵马,冲入阵前。却见得眼前之境愈发模糊,直至不见。
“那在之后呢?”那人扶了扶左颊上的面具,对坐在阶前的青年说。
“在之后,将军醒过来,已是次日,城池已破。他寻觅数日,未见得那人尸首,而问城中之人,也都说,那一战,将军战死,将士皆亡。他自城中逃出,匿了姓名,行于世间。此后,将军再未见过他。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可否结了酒钱?”
“酒钱自是不成问题的,只是,你可知之后的事情?”
“你这人好生烦人,我何时答应要回答你的问题了?”青年有些不耐烦,提起酒壶,只身走向门外。
他看向那个熟悉的背影,“那你可还记得这个,”他边说边在怀中掏出面具,“我的将军。”
那声音有些熟悉,却又平添了几分嘶哑,可 那人不是三年前便已阵亡了吗?
他一愣,缓缓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全脸都戴着面具的人,盯了片刻,既而嘴角浮起一丝笑,“先生,这只是我道听途说的一个故事罢了,哪里来的什么将军?还请先生勿胡言,还有,那半个假面怪好看的,不知先生可否卖于我?”
“那……”他轻轻揭下面具,“将军可还记得这张脸?”他看着那个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右眼微启,竟还沁着几滴泪,而左面已是一片淤青,看不出面容。
真的,是你么……
“你还在,是么?”
“自然,不然何来寻得将军你?那日在战场上,我倒下了。当我再次醒来时,却已被放在了死人堆里。四周阴冷至极,而我也浑身冰凉,血迹已经干了,凝的乌紫。我庆幸在倒下时被乱军所踏,而只是被马蹄踏破了左半脸,醒时血肉模糊,也算是破了相。城池已破,我也就此离开,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在归途中,几番寻找,却未得寻到你,问人只是说未曾看到。不知将军几年替我过的可好?”
将军倾下一杯酒,一饮而尽,“一切皆好,替你见过庐山的月,渭城的雪,只是,白白地为一个人守了三年的灵。”
他听后一滞,却又笑道,“谁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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