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杂货店兼职打工的经历

人生就像品茶的过程，初尝苦涩，过后慢慢回甘。我在杂货店兼职打工的经历对我来说亦是如此。从前我不敢轻易回忆，怕苦涩会让心里搅成一团；而我现在总是忍不住回忆起那段时光来，因为我渐渐从中品出了甘甜。

（一）

那一年我18岁。

刚刚结束高考的第二天，我就一个人骑着一辆单车，风风火火地出门找兼职了。那个时候的太阳真猛啊，打在脸上火辣火辣的，就如同我当时的心情一样。

哈，真好，我终于可以自由了，终于可以按自己的心意来选择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终于可以不用被家人安排着去做其他事情了。

我开心得像只终于挣脱笼子的小小鸟。

出门前，我就想好了我要去麦当劳兼职，所以一路上我骑得飞快，直奔着麦当劳的方向去。

可能我到的时间还很早，店里没多少人，只有一个店员穿着工作服在打扫卫生。

“你好，请问你们这里有招暑假兼职吗？我是刚高考完的学生，暑假的时间比较长，可以兼职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我跟一个店员打了一下招呼，一口气说完了我的来意。

“哦，你先坐会吧，等下填一张表格。”店员态度有些敷衍，不过我心情好没有在意，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我坐了好久，见没人来搭理我，有些无聊，就一直打量着刚刚招呼我的店员。我看她一会拿着抹布一遍又一遍地擦着看起来本就很干净的玻璃，一会又提着一桶很重的水去厕所。她的身材十分较小，可力量却大得有些吓人。

一个小时过后，终于有个店员拿了张表格给我填，我仔仔细细填完以后交了上去。一个经理模样的人看完以后过来找我，她笑意盈盈地问我：“我看你表格上写着你是班长是吧？”我不知道她问我这个干嘛，点点头很乖巧地说了是。

“那你看这样，兼职的话我们现在这边可能不需要，不过我们有个合作跟你谈一下，你可以召集你们班上的同学一起来参加我们即将推出的一个活动……”

后面那个人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僵，到最后我几乎是仓皇地逃了出来。

出来以后，我有些失魂落魄。原来这就是社会给我上的第一节课吗？社会上的人就是这么现实的吗，不想招兼职直接拒绝我就是了，干嘛还要利用我……

这是我第一次找工作，就遇到了这样超出我三观理解范围内的事情，给我的打击可以说很大了。

（二）

从店里出来以后，已经十点多了。想着时间还早，我就骑着单车继续乱逛。后来我逛到了一家杂货店，我看到里面也有卖文具，就想进去买本笔记本。

在我挑笔记本的时候，老板娘就凑过来，同样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心里有些发毛，这时她开口道：“小姑娘，你要不要做兼职呀？”

我顿时感觉找到了希望，连连点头，“我刚好在找兼职呢，你们这里需要吗？”

“上个星期我们店里那个兼职的小弟走了，现在就剩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一个帮手，如果你合适的话，明天就可以来了。然后工资的话，第一个月1800，每天工作8小时，第二个月会比较忙，你需要来我们这里住，包吃包住，一个月2000……”

老板娘见我迟疑了，就说不着急，让我先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走之前她还带我去看了一下她们的宿舍，又给我留了一个电话号码，我这才离开。

回家的路上，我高兴极了，想不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我很沮丧失意的时候，机会就在转角处找到了我。

到家以后，我拼命地跟家人渲染那家店多好多好，为的就是打消她们的顾虑，让我能够去外面体验一番“人生”。

我非常迫切地想要跟他们证明，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赚钱了，我可以独当一面了。

最后我家人也只能担忧地点点头，答应我去尝试一下。得到家人的认可后，我立马发了个短信给老板娘，告诉她我明天可以去上班，老板娘秒回，说欢迎我的加入。

我捧着姐姐给我的手机，心里乐开了花。

（三）

在杂货店的第一天兼职，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八点到了杂货店，她一直在忙没空理我，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好。

后来有个客人来买材料，老板娘给我指了一下具体的位置，让我去拿。那个材料放的地方有点高，我只好搬一张凳子，才勉强能够得上。

“唉，刚刚那个女的，是你们招的兼职吗？我怎么看着人不太机灵呢！客人来了也不懂得招呼一下！”我拿东西的手瞬间停住了，我听到是刚刚那个客人的声音。

后来其他的声音我都没听到了，我只听到了自己的心碎一地的声音。

我才刚来好吗？而且老板娘什么都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我应该做哪些呢？我的头仿佛炸开了一般，心里有一股无名火一直往上窜。

“这是你要的材料，全部在这里了。”我拼命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怒火，尽量让自己外表看起来波澜不惊。

那个客人走后，老板娘开始把我拉到一旁，“下次你要机灵一些，有人来你就要主动起来招呼，问对方要买什么东西，你不知道东西在哪就问我。”

我点点头，心里十分难受。我骄傲的自尊啊，在那里似乎一文不值。如果是在平时，我早就可以甩手走人不干了，但是那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我不甘心就那样放弃。

于是我收起了自己的玻璃心，耐心地跟老板娘学习各种经营之道。

每次下班回家的时候，我爸妈也会告诉我，凡事多点忍耐，平时多勤快点，没活干的时候就帮老板娘扫下地什么的，勤快点才能讨人喜欢。

于是我几乎承包了老板娘家的所有家务。每天一早我到店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她们把昨晚的茶杯和隔夜的碗洗干净。然后就是扫地、整理货架、把物品归类放置好。忙完这些后，客人就会陆陆续续来购买东西，我会很热情地招呼他们，帮他们拿想要的物品。

我从来没想到，平时脸皮那么薄的我，会像完成变了一个人一样，老板和老板娘都对我赞不绝口。这大概要感谢那个曾经挖苦我，说我不够机灵的客人吧。

（四）

有一次我在帮她们洗碗的时候，老板娘的婆婆来了，她一直在我身后转来转去，嘴里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后来有一句话我听清了，“做这么一点活，一个月就给她1800，还不如来请我这个老太婆呢……”

我当时洗碗的手抖了一下，手里的碗顺势摔了下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婆婆已经冲到我面前，说洗个碗都不会，还是我来洗吧。

我在原地楞了一会，眼睛的泪水在不停打转，我连忙跑到厕所，拼命地洗掉手里的洗洁精。我不敢让自己哭出声，不想让她们瞧不起我，所以很快我就擦干了眼泪，走到了前台。

那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耳边一直回荡着她婆婆的那句话。我心里觉得很委屈，明明她们给的价格已经很低了，而我也整天都在干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挖苦我呢。

那天下午老板出去拿货，回来的时候货物好像都弄湿了，损失了很多钱，所以心情不好，一整天都黑着脸。当时我并不知情，我以为老板也是看不惯我了，他们一家人想赶我走，所以才给我摆脸色。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我跟老板说我回家了，他也没理我。我再也受不了了，骑着单车愤愤地回了家。

回到家以后，我姐看出了我心情不好，就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憋不住了，就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我姐。我姐听完以后很生气，立马叫我把老板娘的号码给她。我有点害怕，怕我姐把事情闹大，就说要不算了吧。我姐说怕什么，她们这么欺负人，我们也不差这点钱，干嘛要受她们的气。

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我姐打电话给老板娘，紧张得一直在原地打转。所幸我姐接了电话后又是另一番好商量的语气，两人竟还交谈得不错，我松了一口气。

（五）

挂完电话后，我姐跟我说，老板娘说很抱歉，她婆婆在家里就爱唠叨，因为没掌权，心里有疙瘩，让你别往心里去。你老板是因为今天遇到一些事情，并不是故意给你摆脸色的，所以你明天还是照常去上班吧，没事的。

“哦，好。”听完我姐的话，我心里的愤懑和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无尽的惶恐。我实在有些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面对老板娘她们一家人了。

老板娘虽然表面上笑呵呵的，但是经常话里有话，常常让我应接不暇。比如她常常会跟我说：“你知道吗？隔壁一个镇，那些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弟，做着比你累的活，一个月工资有1200就不错的了……”

每当她说类似的话时，我就默不作声，埋头干自己手上的活，有时候就尴尬地冲她一笑，她便住了嘴。

后来我发现，只要我稍微一停下来，她便会抓住机会开始跟我说些绵里藏针的话。为了避免这些，我每次休息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五分钟。其他的时间我要么是站着招呼客人，帮客人跑上跑下拿东西，要么就是在整理货物、打扫货架、清点数量。

我始终记得老板娘在我第一天上班的时候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在这里没有女人，我们都是把男人当超人使，把女人当男人使的。”

事实证明，老板娘的确是把我当男人在使的。她硬生生把我教会了怎么骑电动车上路，后来把我教会了，就让我开始骑着电动车去送货。一般送的都是一些写字楼，我找得十分吃力，好在都顺利完成了老板娘交代的任务。

（六） 

有一次老板娘不让我去送货了，让我骑电动车去接她女儿下学。路上我一直在想，其实那段路真的超级近，就算走路也不过十分钟，想想我之前上小学的时候，都是自己走路半个小时上下学的。

虽然心里有些不满，但是看到她女儿我还是蛮开心的。孩子终归是单纯的，没有大人那么多的心思。路上我顾着和她女儿聊天，手机什么时候掉了我都不知道。

等我回到店里，才发现自己手机掉了。我紧张得快哭了，那个手机是我姐给我的，可以说是我在那里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老板娘听说我手机掉了，让我赶紧原路去找。我沿着那条路找了好久，终于在一个草丛里找到了。我捧着失而复得的手机，心情十分复杂。

回到店里，老板娘脸上也有一些愧色，但是她还是照常让我去送货。直到有一次，我送货回来，在门口看到老板娘的公公在扫水，我一下子紧张，原本应该按刹车的，被我按成了加速，结果一下子就撞到了石阶上，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老板娘她们看到赶紧过来扶我，我身上好多块地方都被撞淤青了。老板这才指责老板娘，说我根本不会骑车，不应该让我去送货，老板娘悻悻地不说话。

从那以后，老板娘再也没让我骑过电动车。我也终于可以告别顶着大太阳，骑着一辆电动化穿梭在大街小巷送货的日子。

（七）

转眼间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因为临近开学，很多学生和家长都需要到店里采购文具和一些材料，杂货店也即将迎来卖货的高峰期，这时老板娘让我可以收拾东西到她家住了。

我就带了几套很简单的衣服，一个手机和充电线，骑着单车就来到了老板娘的家。她们一家是住二楼，我一个人住在四楼。

搬到她家的第一天晚上，我们便加班到了晚上11点，从早上八点到晚上11点，中间除了吃饭上厕所的时间，其他时间我们都在不停地清点货物，招待客人。整整15个小时啊，我知道第二个月可能会忙，但没想到会忙成这样！

那天晚上我回到住处，走到二楼的时候，腿感觉已经不像我自己的了。艰难地走到三楼没人看见以后，后面我是一步一步爬着上楼梯的。那滋味，不是一般的酸爽。

那个夏天非常炎热，我住的房间只有一个非常小的风扇，轻飘飘地悬挂在我头顶上方。晚上我实在热得睡不着，加上浑身酸痛，我断断续续起来洗了好几个冷水澡，才能勉强入睡。

第二天一早，我像往常一样八点到店，开始清洗茶杯，整理货架，打扫卫生。不同的是，因为昨天连续站了15小时，我的腿已经不像是我的了，每走一步都像光脚踩在泥地上一般，刺痛得很。

就这样大概持续了将近二十天。每天忙得像打仗，工作时长比第一个月翻了将近一倍。我心里很不平衡，毕竟工资就比第一个月多了两百。

有一天我琢磨着再这样下去，就算干三个月我也没办法赚到自己的学费，加工资的念头就开始占据了我的头脑。

（八）

那一天我心事重重，整天坐立不安，工作的时候也有些干不进去。我一直在等一个好的时机，等没客人的时候，老板娘心情也比较好的时候。

终于被我等到一个还比较好的时机。那时下午四五点了吧，店里刚好没有客人来，老板娘刚好坐下在喝茶，我想机会来了。

“老板娘，我有事想跟你说。”我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嗯，是什么事？”老板娘一脸期待。

“就……我觉得……就是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老板娘，我所有积攒的勇气又消失了，说话吞吞吐吐的。

最后我想算了，破罐子破摔吧，“老板娘，是这样的，我想跟你提一下能不能加工资，你看我这个月的工作量比上个月大了那么多，可是工资才加了200……”

老板娘的脸瞬间黑了下去，气氛瞬间低到了冰点。

我心想完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晚上我跟我老公商量一下吧，你先忙你的去。”过一会老板娘才缓缓跟我吐出这几个字。

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赶紧离开了那块低气压的地方。

后来老板回来后，我听到他们两个有一些争吵，具体是什么我没听清，我想是因为我的事。

到了晚上七点多的时候，老板娘突然很温柔地喊我去前台，我有些受宠若惊，心想是不是加工资有希望了。

“你今晚可以早点回去休息哈”我觉得很意外，当时还很早，客人也还挺多的。但是老板娘的笑容给我一种不容拒绝的感觉，我就很听话地先回了宿舍。

（九）

回到宿舍以后，我心里特别慌，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吧，老板娘打电话给我，语气温柔得有些反常。

“是这样的啊，我们觉得吧，店里我和我老公也忙得过来，那你在这里也呆了差不多50天，我和我老公商量了一下，不然我们就好聚好散，今晚我把工资结算给你，你看好吗？”我听电话的手开始发抖，最后我用了全部的力气，跟老板娘说：“好，那我现在收拾行李，晚上就离开。”

“啊，这么晚了，你可以呆到明天再走的，不然不安全，我们也过意不去。”

“不用，没关系的，反正我家里也很近，路上很安全的，不用担心。”

“嗯，如果你执意要回去也行，你就路上注意安全，那你待会就过来店里拿工资吧。”

“好。”电话挂断以后，我没骨气地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好久我才缓过来，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辞退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老板娘竟然为了不给我加工资，在高峰期就辞退了我。

我的行李很少，不到五分钟我就收拾好了。走之前我特意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弄得一尘不染后才离开。

走到楼下，老板娘的婆婆看我背着个书包，眼睛红红的，连忙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在她们家里住了差不多20天，我跟她婆婆已经建立了比较深厚的感情。我忍着眼泪，说我要回家了。

她婆婆拍拍我的肩膀，嘴里念念叨叨，说怎么突然就让你走了呢，你明明干得那么好，真是委屈你了啊，孩子。

那一刻我很感动。虽然我之前怨过她，以为她很尖酸刻薄，可是后面的相处中，我发现人是无法一笔写完的，她其实心肠不坏，对我也很好。

（十）

到了店里以后，老板娘满脸堆笑，跟我说了几句很暖心的场面话。最后她拿出了3000元，说是我50天的工资，还有200元之前我买东西的时候抵扣掉了。

我原本想拿了钱就走，因为我觉得被辞退很羞耻。可是老板娘执意让我数一下钱，说当面点清。我只好硬着脸皮，一张一张开始数起来，数完我说对了，就跟她们告别。事实上我压根没在数，只想赶紧应付完走人。

临走前，老板娘又追了出来，说我在那里干活也一直挺勤快的，所以送我一盒笔当做礼物。她笑着说一定要给面子收下，我点点头，微笑对她表示了感谢。

然后我踩着单车，在黑暗里一路狂骑。那3000元被我放在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不厚也不薄的一叠，算是我第一次离开家，独自在外“闯荡”赚的钱。

我突然觉得好难过好难过，在路上边骑边哭，反正没人认识我，没人会注意到有一个骑着单车一边哭的女生。

我好像从来没有哭得那么尽兴过。

在那里呆的50天里，除了我姐姐，我没有跟我爸妈说过任何一句不开心的话。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我想让他们知道，我是真的可以独自在外生存了。

那个时候我手机每个月只有30兆的流量，我不敢随意打开网络，每次打开网络就是跟朋友聊聊天，发泄一下内心的苦闷，然后又会赶紧关掉，生怕超出了。

回到家以后，我收起自己所有的小情绪，从书包里很郑重地拿出那3000块钱。我突然觉得好开心，这是我用自己的劳力赚来的钱。

我仔仔细细地重新数了一遍，30张，不多不少。数完以后，我一张不漏地把钱全部拿给了我爸爸，脸上全是得意。“这是你女儿赚的钱哦，厉害吧！”

 

我爸妈没有过问我为什么突然离职回家，在他们看来，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做决定了。

我爸说，这钱我先替你收着，到时候给你交学费。

从杂货店离开后，我在家休息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又去找了其他的兼职，是流水线上的工作。因为我手脚比较利索，做得又快又多，工资比在杂货店高了很多。

不过相比于后面流水线式的工作，我还是更怀念在杂货店的那段时光。在那里我拥有了很多个第一次，第一次当销售员、收银员、送货员；第一次骑着电动车上路；第一次一个人走访很多的企业；第一次住在陌生人的家里……

那些经历，早已刻入我的血液，成为了我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打不倒我的，终将使我更加强大，我由衷地感谢那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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