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落了雨,雨住天晴,荷塘似刚刚完成的水彩画,鲜洁而清爽。
夕阳不想放弃这落幕前的表演,落日将西边的天空映成了橘红,霞光穿过浅湖色的云幕,筛漏出丝丝缕缕的金线,空气里蒸蔚着被雨水涤荡一新的雾霭,如一袭蝉翼般薄透的绸纱,浸染了淡渺的荷香。
“红白莲花开共塘,半是浓妆半淡妆”,一条泥泞的小径将荷塘分作两爿,一边是红荷,似翠碧的云母屏上镶嵌着的溢彩的红霞;一边是白荷,冷艳犹如绿羽纱上的凝雪。清风邀舞了蜻蜓,不时变换着栖息在枝头,低飞的燕,羽翼挽一把荷柄,荷叶的心里包着的云的泪珠儿,一霎时被拂触的乱闪闪,似乎碰翻了欲吐难吐的心事。
已是晚夏季节,再过几天,该是荷花的生日了!
你笑了,荷花还有生日?真是不知道,说来听听。
荷花的生日大约是江南的旧俗,周瘦鹃写过一篇散文《荷花的生日》,说是旧历的六月二十四日,苏州葑门外二里许的荷花荡,红男绿女,画船箫鼓,酒食征逐,给荷花祝寿,想必自有一番热闹景象;而琦君在《西湖旧忆》中,记叙六月十八为荷花的生日,逢此夜,西湖上会放起荷花灯,杭州人名之谓“落夜湖”。清香的湖风吹拂着面颊,听远处的丝弦笙歌,看天边的淡月疏星,让人忘却了天上人间。
古今多少文人雅士,爱荷咏荷。“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纤尘不染的信仰带着屈原心底深处滚烫的忠诚;“绿塘摇艳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萍。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是温飞卿所独有的柔软的浪漫构想;“山池八月污泥竭,犹有残荷几瓣红”,在白石老人的画里,残荷又有着比牡丹更凄艳绝美的气质。
荷,如云梦大泽里升起的幻像,令人怅怅惘惘,不知所从。然而,无论诗词的唱和还是油彩的渲染,甚或是特意选荷月里的一天作为荷花的生日,任凭四时流转,荷,却依然在那里,宠辱不惊,不悲不喜。荷花的生日到底为哪一天呢?或许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想说话。
荷的根深深的扎实在淤泥里,她不随波逐流,她只朝觐星月云天。世人只知道她外表的光鲜美丽,却不知背后所承载的艰辛,她不畏寒冷与酷暑,耐得住无奈与寂寥,不理蝉嘶与蛙鸣,将一切的悲沉、蒙昧、大痛、无明都化约到一种素朴的乐观上,“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按着时令节拍,唱着自己的歌,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潜心一志完成自己开谢的愿望,那简单、干净的愿望却是最美的,最饱满的,她暗含的力量,是化骨的绵掌。
暮色深了,荷塘愈发显得静谧,太阳是天才的灯光师,巧妙地将天地间做背景的油彩画换作了水墨丹青,“池花对影落,沙鸟带声飞”,谁能参悟这幽然的意境呢?
来看荷,其实并无关乎荷花生日的祝祷,只为将这一番惜花的心事,安置在心灵的原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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