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swayed my leaves and flowers in the sun.Now I may wither into the truth.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寻。—聂鲁达
T小姐，西安人，三十岁。标致的脸，姣好的身材，曾是熊猫TV一位知名娱乐主播。
约T小姐在咖啡馆见面是5月10日，也是熊猫TV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中的日子。
从电话沟通到咖啡馆见面，T小姐安静得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面对我的许多问题，她总是走神，哪怕给出答案，也是干巴巴的。
我曾以为，坐拥20万粉丝的她，出行一定很耀眼。
但我看到的只是一身廉价休闲装，和一张浓妆下疲惫的脸。
我问她为什么会离开西安来上海，她说，自己厌恶那随处可见的肉夹馍。
这显然是一个自嘲的玩笑。
T小姐离开西安的真正原因，是割裂一眼看到头的生活。
“高中毕业，我爸就让我去工厂上班，我不想，过那种生活不如去死。”
T小姐说着拿出了烟，然后尴尬地放在了桌子上。
我问她什么时候开始抽烟，她说，是在一次和客户线下见面时学会的。
我知道，她说的客户，就是那些给她刷礼物的人。
也是让很多像T小姐一样的女孩，感觉到归属感和价值的群体。
“那些礼物的钱，分到我们手里的都很有限，基本是三成左右”。
T小姐撩了下发梢，白皙的脸颊上透露出一丝厌恶。
那为什么不自己做，一定要加入直播公司呢？这是我一直以来对网络主播最大的疑问。
“自己干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公司操作流量，你以为那些动辄几百万的观看人数是怎么来的。”
她抿了一口咖啡，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那些百万人气都是假的吗？”我有些吃惊。
“直播圈里，谁在乎真假。”她略微轻佻地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孩子。
2016-2017年，那个直播行业野蛮生长的年份，原本在中介公司卖房的T小姐加入了如日中天的熊猫TV。
很快，T小姐就在平台上收获了直播生涯的第一桶金。
这也让她看到了扎根上海的希望。
可随着一些大的直播公司吸走流量，孤军奋战的T小姐收入大减，无奈之下，她加入了一家直播公司。
而那也是她噩梦的开始。
“你们看着我们这些主播每天都很轻松。
其实，除了每天不低于10个小时的直播任务，我们每天都要进行训练，唱歌、跳舞，甚至还要接受公司的一些额外要求。”
T小姐说的“额外要求”，就是和刷礼物的粉丝私下见面。
这在直播行业早已不是什么潜规则。
她说，一开始她是拒绝的。
但公司只收一成见面佣金，实物礼物不收提成的规定，让她动心了。
因为她需要钱，需要在上海扎根。
“以我的学历，能在上海立足太难了，我现在挣得比一些白领高多了，我很知足。”
T小姐拨弄着手机，她手上的钻戒很亮眼，是一个叫“浩哥”的粉丝送的。
她说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攒够钱，在上海买一套小公寓。
然后把房产证甩在她爸脸上，告诉他，离开家人，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这个梦想或许很荒诞，但她的眼神却很真诚。
T小姐说，自从开始直播，她就喜欢上了明码标价的生活。
“只要能买到房子，一切都无所谓了。”
一个佛跳墙加私人微信，十个佛跳墙可以私人视频，三十个佛跳墙可以吃饭陪玩，四十个佛跳墙可以......
她说，目前自己距离心爱房子的首付，只有一步之遥。
那一刻我甚至有些羡慕她，在上海这个物价高到离谱的城市，能攒下首付的人都值得大醉一场了。
悄然间，房子已经成了很多年轻人包括我，忍气吞声活着的动力。
没有自己的房子，发生在出租屋的山盟海誓都像海市蜃楼。
可一旦背上房贷，长达数十年的还款周期，会榨干我们身上所有的可能性。
不敢跳槽，还贷的风险远大于加薪的诱惑。
不敢生病，摇摇欲坠也比还款提醒舒服。
不敢生孩子，危墙之下，岂有完卵！
曾经的我很鄙视“怂人”，直到我自己变成一个“怂人”后才发现，认怂让我没了焦虑，活得安稳。
我不再信奉年轻无极限，因为它属于那些还在为房子首付奋斗的年轻人。
谈及爱情，T小姐洒脱得让人有点心疼。
“如果不是买房子需要结婚，我宁愿永远单身。
我不配当母亲，没文化，经历也不太好，对孩子会有影响，我也不想祸害别人。”
她的生活我无权评判，但她这些话打动了我。
有时候，不祸害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珍贵。
很多人生的道理，总是在T小姐这种女子身上显得透彻，她们自主选择关于自己的一切，并且一往无前。
她们在人性的底线上游走，最大程度地无视规则，为自己博取利益，却总在遍体鳞伤后，从鲜血中渗出人性的光。
离开咖啡馆时，T小姐要了一份起司蛋糕。
“奢侈一把，明天的早饭也解决了。”
我和她坐同一班地铁回家，地铁上T小姐翻看各种新闻，然后在自己的各种社交媒体上发布着评论。
她的那些粉丝们，响应极快，就像接到蜂蜜女王指令的公蜂，热络地在她的留言框内留下自己的足迹。
这个时代真的太神奇了，网络的普及让所有人都有了影响力。
每个人都像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没有人可以干涉。
我问T小姐，上海什么特质最吸引她。
她说，是陌生感。
每个人都是陌生人，只有一小部分和自己保持连接。
这种天然的距离感，让她感到很舒服，没有社交压力，没有太多牵挂。
我深以为然。
大城市总是自带迷宫属性，哪怕街道精准无误地写在指示牌上，但我们依然会迷失。
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因为一幢幢高楼大厦而达到最大。
能让我们和陌生人、陌生的场景发生关系的，只有钱。
T小姐说，自己并不会因为熊猫TV的破产而难过或担心，因为她的直播合约还有两年，公司也在逐渐转型。
说这些话的工夫，她已经拍好了一条短视频，发在了一个最近爆红的短视频App上。
告别时，T小姐突然说，她希望女孩子不要加入直播圈。
因为，“一入江湖内，便是薄命人”。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仿佛那些拥挤、喜悦、疲惫在车厢里的人身上，都有了T小姐的影子。
那一刻，我想起了约瑟夫.罗特的一段话：
“小人物比名扬天下之人要承受更多的痛苦，风暴摧毁了一穷二白、弱不禁风的茅草屋，却从坚若磐石的房屋旁呼啸而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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