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是我上中学时学校的老师。除了他教过的学生，真正称呼他名子或是认认真真叫他“马老师”的人很少，人们都习惯性的喊他“老马”。这个称呼，从他二十来岁一直喊到他离开人世之后。在我的家乡，能被人称为“老……”的人并不多，老马便是其中之一，更是村中刘、陈、李、钱四大姓之外的特殊人物。
一、课上
老马教历史，刚上课的时候站在讲台上讲，讲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是在教室的走廊上来回转，讲到动情处，历史课就变成了故事课，与其说我们都喜欢听他讲历史，倒不如说喜欢听他讲故事更贴切。他教过我一段时间，我至今还记得他讲荆轲刺秦王过易水河时，手里拿着的课本已经卷成一卷，双手倒背在身后，伸直了脖子，脑袋左摇右晃的高声音吟颂“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时的样子，记得他在同学们听得入迷时突然发出“你们知道荆轲刺秦王的意义吗？”的问话。 那时候我们班有几个高个子的男生是校篮球队员，老马喜欢和他们一起打篮球，偶尔还会因为一个不能确定的犯规动作争到面红耳赤。老马和他们更像是“哥们”，但上课时从不看“哥们”面子。有一次，他正上课时，校长在教室外喊他，老马刚出门，小仝，一个平时常常说老马是他哥们的同学从座位上站起来，把书卷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冲着同学喊：“安静、安静，现在开始广播，请听我写给老马同志的情诗：老马、老马我爱你，一天不见就想你，你在前面扛锄走，我一气儿追了三里地……”同学们立刻笑成了一团。老马推门进走教室时，小仝还站在走廊边大声的朗诵着他的“情诗”。同学们一看老马进了门，马上把笑声憋回了肚子里，教室里顷刻间变得悄无声息，只剩下小仝一个人尴尬的站在走廊上。可是老马好像并没有生气，他笑眯眯的看着小仝说：“很好，气氛活跃的很好。”小仝坐下来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老马喊：“仝志刚！”“到！”“起立！”“是！”“现在，请你以百米赛的速度到教室外面去！顺便关上教室门！”同学们立刻笑成了一团。小仝正想往外走，老马一把拉住了他，“这不是听话的好学生吗？坐下好好听课！”这件事儿，就在轻松的气氛中得到了解决。后来，小仝考上师范大学，毕业后回来当了老师，成了老马的同事，学校每次评选优秀教师的时候，他都会投上老马一票，他说在教过他的老师中，他最佩服的人就是老马。
二、课下
我们所在的学校在农村，有一些自己的实验田，除了留给住校老师的一点点菜地，高年级班能分到一小片菜地做试验，试验品就是学校食堂新鲜蔬菜的重要来源。有一年，各班不约而同的在菜地里种上了西葫芦，西葫芦丰收的时候，食堂里是早、中、晚三顿，每餐必有西葫芦，用同学们的话说就是“掉进了西葫芦堆里”。老马家在村里住，中午的时候常常在学校食堂吃饭。有一天，老马去打饭时，看到同学们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就想调节一下气氛。
“菜多少钱一份？”
“三毛”
“菜汤呢？”
“免费”
“给我来一盆西葫芦汤,两个馒头！”
“来份菜，多带点汤，是吗？”
“我只要西葫芦汤！我就喜欢喝这汤，虽然喝了好几天了，啥时候喝啥时候觉得是烧鸡味儿！”
吃饭的时候，他对着馒头端详了又端详，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气。旁边的同学忍不住问他“马老师你怎么了？”他又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说，这馒头长得这么年轻，吃了多可惜！” 这句话后来列入了“老马语录”，成了同学们口中的经典。
有一阵儿黄豆涨价，跟学校签了合同管送豆腐的老王头净给学校里送些“包浆豆腐”，学校的炖豆腐做出来都快成了豆腐粥，老马就留心起老王来。有一次他远远地看到老王就和人家打招呼“来了啊，老王头！”，卖豆腐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回答“来了！”老马一边跟人家打着哈哈，一边凑到了豆腐架子跟前，把眼镜向上使劲儿推了推，一言不发地盯着人家的豆腐看了足足三分钟。卖豆腐的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说“我这豆腐可是新鲜的，你看啥呢？”老马笑眯眯、慢悠悠的说：“俺也觉得这豆腐挺新鲜的，你说，咱学校在苦水区，打口甜水井挺难的，要是在你这豆腐上打个甜水井，那得省多少钱、省多少事儿呀。”后来的结果我就不说了，反正同学们终于又吃上了有豆腐块儿的炖豆腐。
当时我家就住在学校里，因为不在学校食堂吃饭，直接听老马讲笑话的机会并不多，但听同学们说，只要哪天吃饭时有马老师在场，他们就会觉得饭菜格外的香。
有些笑话很快就传到了村子里，只要老马在家，老人们开始在吃饭时找他去凑伙，慢慢的老马家门口就成了村里的“饭市儿”。老马脾气好，有叫必到，大家围着他，边吃饭，边听他谈古论今讲笑话，这情景，曾经是那个文化生活贫乏年代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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