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的梦想

Photo by Oleksander Tomin on Unsplash

文 | 典典的蟹妈

她是一颗成熟的樱桃，生长在乡下的一个樱桃种植园里。她晶莹剔透，红艳艳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并不是嫁接的稀有品种，跟树上其他樱桃没什么两样。可是，她觉得自己是一颗不一样的樱桃。就像樱桃种植园主人那样，她有自己的梦想。

主人的梦想是园子里的所有樱桃长出好卖相，能让他卖个好价钱，这样他就可以继续支付妻子定期做透析的医疗费了。他的妻子在春天的时候查出得了尿毒症，不做透析就活不下去。主人是这么说的，那天早上，就在她生长的这棵樱桃树下，她听到主人浇水时对着树干长叹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主人向来不爱说话，这次有点不一样。

那时她就想，作为一颗樱桃，她是不是也该像主人一样有个梦想？她的梦想是什么？难道跟樱桃园里千万颗被摘走的樱桃那样，成为人们口中的美餐？那不是梦想。一定还会有不一样的活法吧。比如，成为樱桃罐头，腌在玻璃瓶封装的糖水里，从一个地方运到另一个地方，见过很多从未见过的光景，最后，落在蛋糕顶面雪白的奶油上，还是被人吃掉。或者，永远生长在樱桃树上，不要被人摘走。可是，樱桃树入了秋就会落叶，树叶落尽后，整个冬天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严寒和干燥会让枝头的她变成皱巴巴的干果，最终被鸟儿吃掉。这些，也不是梦想。

她在枝头随风摇曳生姿，她想着好久没看到主人的妻子了。那个女人以前常到樱桃园里来，不论什么时候，总是把绸缎一样黑亮的长发在脑后盘成发髻，每天换着插不同颜色的头花。现在，女人头发快掉光了，每次来时总是包着一个蓝底碎花头巾，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主人心疼女人，不让她干重活。女人有时听他的，有时不听他的。他们夫妻俩没有孩子，一直把这里满园的樱桃树当成自己的孩子。作为樱桃的她受到了他们的悉心照顾，很想帮助女人做点什么。女人的脸色是多么苍白啊，她恨不能分一点自身的红色给女人。

啊，这就是我的梦想了！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可是，作为樱桃的她，该怎样把自身的红色分给女人呢？她想不出办法。晚风吹过来的时候，樱桃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仿佛在对她说：不可能，不可能……

这天晚上，约好明天来装运樱桃的货车司机联系不上，作为主人的男人骑车出门了，他要亲自去核实一下。女人留下来照看樱桃园，月亮照着她在园子里慢慢踱步。她从一棵樱桃树走到另一棵樱桃树，不时抬头望望枝头熟了的樱桃，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樱桃们在枝叶间淘气地摇来摆去，仿佛在笑着说：来摘我吧，来摘我吧……女人伸手摘下两颗离她最近的樱桃，托在手上，对着月光仔细瞧了又瞧。

月光下的樱桃虽不如白天晶莹剔透，却也像暗红的珍珠在夜色中闪着光。这可是女人和男人辛苦了三个季节的成果啊，女人知道，男人原本打算卖掉樱桃后，带她去大城市看看从未见过的风景，可是她由于积劳成疾有了病，现在不敢想了，每周搭车去县城医院透析已经让他们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女人盯着樱桃，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闪过。她多么希望一觉醒来，回到没有生病的日子！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女人在院子走走停停，走了很长时间，走不动了，便就近靠在一棵樱桃树上坐下了。她坐在那儿，闻到了夜风吹来时从枝叶间洒下的淡淡的樱桃清香。很多年前她刚认识男人时，从男人身后的樱桃树上飘来的清香跟此时一模一样。从那时到此时，多久了？女人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她估摸着男人该回来了，想站起来到园子门口看看。她一手握着两颗樱桃，一手撑着地，努力了半天，却坐不起来。怎么回事？

她感觉握着樱桃的手有些异样，掌心发痒胀痛。她伸开手掌，看到两颗樱桃靠近她掌心的那面密密麻麻生出了无数的根……女人心慌了，定睛细看，发现那不是根，是红色的毛细血管，钻透了她的皮肤，与皮下组织连通到一起。她感觉有暖暖的液体通过樱桃长出的毛细血管渗入体内，就像她在医院做透析时那样。很快，樱桃的红色在月光下变浅了，而且越来越浅。

当掌心的两颗樱桃变成透明的水晶樱桃时，她感觉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她仰头看到树上的樱桃一个个飞离了枝头，像成群的蜜蜂一样飞向她的掌心，与那两颗水晶樱桃连成了片。当成片樱桃都变透明的时候，这些水晶樱桃一起飘舞着飞到空中，像萤火虫一样朝着月亮飞去。女人感觉自己的身体脱离了羁绊，也跟着这些萤火虫飞了起来，飞向空中，越飞越高，飞到了月亮身边，与清冷的月亮融成了一体。

夜深的时候，樱桃园的主人回来了。他在园子里来回穿梭，大声呼喊着女人的名字。没有回音。最后，他在一棵樱桃树下找到了女人。女人倚着树干坐着，一动不动，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像是睡着了，正在做一个美梦，她的一只手里还紧紧攥着两颗红色的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