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斜倚在沙发上,青筋暴起的手上夹着一支烟,灰白的烟雾中,那张黝黑的脸烙下了坑坑洼洼的醉意,眯缝的眼隐隐透出农人的沧桑。“晚上喝得不多……不多啊!”他的身子微微侧着,手不住地抬起又放下,像要道尽兄弟聚餐的欢乐。
爸长在农村,但终究没当成农民。在这城巿里,学识掩住了他农人的性格,但每每喝了酒,迷离灯光里,他沉重而缓慢的步子却显出老农一样的疲累。有时在浴室里闻到一股呛鼻的酒气,我和妈都不免皱眉掩鼻,悄悄说一声“麻龟”。大约喝酒是爸一身文人气唯一无法掩盖的缺点罢!幼年时我看见他在酒桌上天马行空地神聊,手不住地抬起放下,像老家的叔伯亲戚那般抬高音量呼朋唤友,就隐隐害怕回家时他像疲累的老农一醉不起,把家的重量担在瘦弱的妈肩上。
爸的喝酒脾气是这样令人无奈而害怕,可当他讲起幼年口渴而喝白酒的经历,我却无法嫌恶赋予他老农性格的老家,那绿油油的大片稻田,田间低吟着的老牛,总给我生生不息的憧憬。然,长大后,在城市苍白慵懒的背景下,我却依然无法理解爸的农人“习气”。
今年老家“佛生日”,爸照例在宴席上喝得醉醺醺。他和叔伯们立在后院中,迎面吹来了中秋的凉风,几缕灰白的烟雾散在绿油油的稻田中。这时的他又眯缝着眼,沉浸在往事中:“你知道么,从前家里穷啊,渴了找不到水,急了,误将你爷爷的白酒当水喝了;饿得不行,只能一碗碗喝不带一星米的白糊。我们农村孩子只有读书才有出路。你爷爷用厨师微薄的工资一直支持着我们,我们兄弟几个扶持着才熬过了饥饿,考上大专、大学走进了城市。但我忘不了家乡啊!就是这饥一顿饱一顿的白糊,才让我踏踏实实走好接下来的人生之路。”
我怔住了。呛鼻的酒气在乡村淡淡的秸秆味中渐渐散去,爸和叔伯们的背影融进了身后大片的稻田之中。当我以村野葱茏的眼看着醉醺自重的爸,忽然发觉,正是乡村赋予他坚毅务实的性格。在铁黑的夜色里,他的身影被烟雾勾勒出老农般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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