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钟坐在回家的地铁上,眼睛已经不太能睁开了,倒也不是困,只是发疼而已。我的眼睛本来是漂亮的大的眼睛,瞳孔是棕褐色的,五官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我的眼睛了,可它现在变得又小又干瘪,总是因为皱眉变成三角形状。
进地铁的时候,又想起了我妹害怕去学校不想上学的事情,又想起来自己的学生时代,想起来小时候那段害怕去学校的日子,想到了在寒冷冬天的每个周一早上,爷爷骑着电动车,而我坐在爷爷身后偷偷流眼泪的日子。
那是五年级,我离开了家里开始在学校住宿,每周回家一次。升入五年级并不是快乐的事。陡然间离开了家让人不适应,脆弱的心灵还没缓过来,就遭到了另一重打击,在离开家的同时还失去了所有的朋友,我见证着和我分到同一班的老朋友一个个离开。唯一庆幸的是还有一个我认识的女孩子,我们凭着对彼此有印象的亲近感成为了好朋友,于是她成了我最大的精神支柱。当时没想到的是,我会再一次失去。
第二学期开学那天,我唯一的期待就是见到她——我唯一的安慰和支撑。我眼巴巴地从早等到晚,最终没有等到她出现。后面又过了两天,我才真的相信她不会来了。那时候不仅年纪小,那时候的世界更小,唯一的好朋友的离开带来了整个世界的崩塌。情绪低落,上课不在状态,以及眼泪总想在眼眶里打转。而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的几双眼睛不知道怎么就盯上了我,更痛苦的日子开始了。彻底进入灰色状态。对于学校的恐惧每日增长,我不懂得求助,学校变成了噩梦。
不知道有多少朋友有过这样的经历。当时的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是我?直到长大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什么,该怎么定义那种行为。
在读《我与地坛》的时候,简单地去理解史铁生笔下的幼儿园,我读到了同个故事的不同版本,也让我不断地想到那个内心充满恐惧的无助的孩子。害怕去学校的孩子背后,都有明确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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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着轮椅走街串巷,闲度国庆之夜。忽然又一面青灰色的墙叫我怦然心动,我知道,再往前去就是我的幼儿园了。
青灰色的墙很高,里面有更高的树。树顶上曾有鸟窝,现在没了。到幼儿园去必要经过这墙下,一见了这面高墙,退步回家的希望即告断灭。那青灰色几近一种严酷的信号,令童年分泌恐怖。
这样的“条件反射”确立于一个盛夏的午后,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那时的蝉鸣最为浩大。那个下午母亲要出长差,到很远的地方去。我最高的希望是她不去出差,最低的希望是我可以不去幼儿园,在家,不离开奶奶。但两份提案均遭否决,据哭力争亦不奏效。如今想来,母亲是要在远行之前给我立下严明的纪律。哭声不停,母亲无奈说带我出去走走。〝不去幼儿园!”出门时我再次申明立场。母亲领我在街上走,沿途买些好吃的东西给我,形势虽然可疑,但看看走了这么久又不像是去幼儿园的路,牵着母亲的长裙心里略略地松坦。可是!好吃的东西刚在嘴里有了味道,迎头又来了那面青灰色高墙,才知道条条小路相通。虽立刻大哭,料已无济于事。但一迈进幼儿园的门槛,哭喊即自行停止,心里明白没了依靠,唯规规矩矩做个好孩子是得救的方略。幼儿园墙内,是必度的一种“灾难”,抑或只因为这一个孩子天生地怯懦和多愁。
三年前我搬了家,隔窗相望就是一所幼儿园,常在清晨的懒睡中就听见孩子进园前的嘶嚎。我特意去那园门前看过,抗拒进园的孩子其壮烈都像宁死不屈,但一落人园墙便立刻不下哭声,恐惧变成冤屈,泪眼望天,抱紧着对晚霞的期待。不见得有谁比我更能理解他们,但早早地对墙有一点儿感受,不是坏事。
我最记得母亲消失在那面青灰色高墙里的情景。她当然是绕过那面墙走上了远途的,但在我的印象里,她是走进那面墙里去了。没有门,但是母亲走进去了,在那些高高的树上蝉鸣浩大,在那些高高的树下母亲的身影很小,在我的恐惧里那儿即是远方。”
“下了课一窝蜂都去抢那两只木马,你推我搡,没有谁能真正骑上去。大些的孩子于是发明出另一种游戏,“骑马打仗”:一个背上一个,冲呀杀呀喊声震天,人仰马翻者为败。两个老太太——还是按我的理解叫她们吧——心惊胆战满院子里追着喊:“不兴这样,可不兴这样啊,看摔坏了!看把刘奶奶的花踩了!”刘奶奶,即房东,想不通她怎么能容忍在自家院子里办幼儿园。但“骑马打仗”正是热火朝天,这边战火方歇,那边烽烟又起。这本来很好玩,可不知怎么一来,又有了惩罚战俘的规则。落马者仅被视为败军之将岂不太便宜了?所以还要被敲脑蹦儿,或者连人带马归顺敌方。这样就又有了叛徒,以及对叛徒的更为严厉的惩罚。叛徒一旦被捉回,就由两个人押着,倒背双手“游街示众”,一路被人揪头发、拧耳朵。天知道为什么这惩罚竟至比“骑马打仗”本身更具诱惑了,到后来,无须“骑马打仗”,直接就玩起这惩罚的游戏。可谁是被惩罚者呢?便涌现出一两个头领,由他们说了算,他们说谁是叛徒谁就是叛徒,谁是叛徒谁当然就要受到惩罚。于是,人性,在那时就已暴露:为了免遭惩罚,大家纷纷去效忠那一两个头领,阿谀,谄媚,唯比成年人来得直率。可是!可是这游戏要玩下去总是得有被惩罚者呀。可怕的日子终于到了。可怕的日子就像增长着的年龄一样,必然来临。”
“五岁或者六岁,我已经见到了人间这一种最无助的处境。这时你唯一的祈祷就是那两个老太太快来吧,快来结束这荒唐的游戏吧。但你终会发现,这惩罚并不随着她们的制止而结束,这惩罚扩散进所有的时间,扩散到所有孩子的脸上和心里。轻轻的然而是严酷的拒斥,像一种季风,细密无声从白昼吹入夜梦,无从逃脱,无处诉告,且不知其由来,直到它忽然转向,如同莫测的天气,莫测的命运,忽然放开你,掉头去捉弄另一个孩子。
我不再想去幼儿园。我害怕早晨,盼望傍晚。我开始装病,开始想尽办法留在家里跟着奶奶,想出种种理由不去幼儿园。直到现在,我一看见那些哭喊着不要去幼儿园的孩子,心里就发抖,设想他们的幼儿园里也有那样可怕的游戏,响晴白日也觉有鬼魅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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