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的美林纱厂大门紧闭,但厂房里却传来机器不时的轰鸣声。
最后一批工人换完班,向厂区后的宿舍走去。人群中一个小伙子,精干的眼神不时扫向北面的厂房,那里依旧是一片黑暗,但小伙总觉得那黑暗中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几日后的午夜。
“英先生,英先生!”
英哲的房门外响起木槐的呼声。
英哲略有些惊讶,这时候木槐不是应该在美林纱厂吗?
几日前,英哲就建议木槐不要在纱厂做工了,但是木槐却说还要再等几天,说不定会带个惊喜回来。
英哲快速从床上起身,打开房门,木槐一下闪身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布包。
“这是什么?”英哲一眼看到了他手中的布包。
木槐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把那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布包打开,一个黄中泛绿的药水瓶露了出来。
英哲心中不由得一惊,一股不好的预感弥散开来。
“这就是美林纱厂另外一个厂房秘密生产的东西。”木槐道。
英哲潜意识觉得这东西就是白璧微当年拿走的那种药水,但要确证,还得让白璧微自己看。
听了木槐讲述的偷盗过程,真是险之又险,而且根据木槐的描述,英哲察觉出这种黄色药水绝不简单,仿佛是一种类似细菌武器的杀人药水。
此物若大量生产,后果不堪设想。
事不宜迟,英哲让木槐好好在家待着,不等天亮就急匆匆往吴和家赶去。此事已经完全超出英哲的掌控范围,若要解决,还是得吴和这个有资质的警察出面才行。
当英哲把这药水通过老鼠展示给吴和之时,吴和也震惊无比,他是巡捕房的密探,自然见识过千百种残酷的死法,但这样一瓶小小的药水就能让老鼠死得如此痛苦,何况是人!
“这美林纱厂究竟是干什么的?”吴和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至死的老鼠喃喃道。
“不管它是干什么的,能生产出这种危险的东西,肯定是要图谋不轨。”英哲道。
随后,英哲就把自己的想法又一次告诉了吴和,吴和再次震惊,同时也陷入犹豫之中。
只见吴和不停地搓着手,问道:“这事情不好办啊,如果由巡捕房出面,上头肯定又是一番刁难,如今和日本的关系正紧张着,这可是一块不能随便触碰的地雷。”
“他们碰不了,我们就自己碰!”英哲忽然眼神中露出一丝坚定说道。
吴和仿佛明白了什么,神色变幻不定,显然这次真的很棘手。
英哲离了吴和的家,就马不停蹄直奔白璧微的住处。这幢别墅很是隐蔽,乃是英哲当年一位好友留下的,一般人察觉不出它与英哲的关系,自然也想不到白璧微会躲在这里。
英哲这回也顾不上敲门,直接走进了别墅里。
白璧微正在房中休息,冷不丁被英哲推门进来,着实吓了一跳,更让她惊讶的是,英哲手中拿着的正是当初她偷走的那三瓶药水。
“你,你找到药水了?”白璧微震惊地口舌都不清了。
她完全没想到英哲真的会找到药水,因为那些药水被她藏得很好,所谓的在昭容院完全是白璧微的虚晃一枪。
“白小姐,你应该知道这些药水的可怕之处,既然你求助于我,且你也是阿霞的姐妹,我还愿意帮你一帮,如果到现在你还不说实话,出了大事就没人能帮得了你了。”英哲面色肃然道。
白璧微知道事情不好了,她睫毛微颤,半晌才抬起来:“英先生,我并不是要瞒你,只是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我不知道该相信谁。”
英哲也有些动容,一时也有些哑然。
“英先生,你找到那些药水了?”白璧微道。
“并没有。”
“那这……”白璧微惊讶于英哲手中的瓶子。
“这一瓶来自美林纱厂,虽然我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我确信这是一种很危险的东西,一旦流入市面后果不堪设想。”
“美林纱厂?”白璧微一时恍惚,忽然醒悟道,“我就知道赵鹏程不是好东西,美林纱厂不就是赵鹏程的吗?”
“你猜得没错,所以你现在若还不交出那些药水,将是非常危险的。”
白璧微颓然跌倒在椅中,半晌才道:“那些药水我都带来了,就藏在李总长的别墅里。”
今天的夜色格外的黑,如墨的夜空没有一丝波澜,三五个黑影趁着夜色在街道上急速穿行,很快就与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子时刚过,美林纱厂的大门依旧紧闭,几个黑影绕过正门,直接向北面的围墙走去。
那围墙不高,但是布满了电网,想要攀墙而入是不大可能了。五人中为首的一人并不慌张,他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子,走到围墙尽头的一个小门口,用力拍了拍门。
“开门,消防委员会例行检查!”一个低沉而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
门内半天没有动静,但几人都感觉到,隔着门缝似乎有一道目光在死死盯着他们。
为首的人略一沉吟,又用力踢了下门。
“再不开门,老子就把这铁门卸了。”话音未落又砰砰了几声,大铁门被震得摇晃不止。
“老大,怎么办?查是不查?”
“查!肯定要查,上头下了死命令,最近几家工厂都得要严查。”
外面几人正说着,只听一阵金属铁链的交击之声响起,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口走出一个满脸堆笑的矮瘦中年人。
“诸位长官,实在抱歉,这道北门我们纱厂尘封多年,如无必要是不会打开的,长官们要检查还是走正门为好。”
“放屁,我们检查自然要走这些不常走的门。还用你来关照?”
为首之人冷冷笑了笑:“请问你是哪位?”
那矮瘦中年人连忙点头哈腰道:“免贵姓吴,口天吴,美林纱厂生产部副经理。”
“原来是吴经理。今天我们几个奉命检查消防,烦请你让一让,我们要进去。”为首之人不客气道。
吴经理面有难色,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身上口袋,道:“不是我不放行,我们厂有规矩,这扇门不能随意进出。几位大人还是移步正门吧。”
“笑话,这扇门难道不是门?从这里进入厂区要比正门近得多,我们今日查了好几家厂了,单就你们这家事多?”为首之人面露不满。
“不敢不敢,实在是工厂规矩难违。”吴经理露出无奈之色。
后面一个年轻人有些不耐烦了,伸手推了吴经理一把,嚷道:“老大跟他废什么话,我们就这么进去又怎么了?难道我们官家还要遵守你这小小厂区的规矩?”
为首之人点头道:“吴经理,我们此行就是要检查消防,你们这道门当初也应该是为了消防而设的吧,如今正好,若是我们走正门,再绕道此处,岂不费力?”
不等吴经理回答,那几人将他一阵推搡,自顾自走了进去。
后面三人还抬了一个大箱子,里面也不知装的是什么。
吴经理被几人一推,差点摔倒在地,他手紧握在口袋,眼中闪过一丝阴郁的光芒,连跑带爬地跟了上去。
那五人虽然抬着箱子,但走得飞快,目标显然是前方那座白色的厂房。这里真正美林纱厂神秘的北区厂房。
吴经理似乎也看出端倪,心中更是一惊,脚下跑了起来,边跑边喊:“几位长官,几位长官,请留步……”
那五人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加快了步子。
吴经理一咬牙,右手伸向口袋,猛地掏出一把手枪:“你们给我站住,再不停下我就开枪了。”
为首之人转过身,冷笑道:“一个小小的纱厂经理,居然还带着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话还未说完,他旁边二人已经冲了过来,一脚把那手枪踢掉,单手一劈,吴经理跪坐在地上。
“你看着他。我们这就过去。”为首之人道。
“干嘛费那劲?”那小年轻一个手刀,吴经理竟昏了过去。
为首之人抱了抱拳道:“谢谢兄弟们!”
几人打开箱子,里面赫然是一捆捆绑得无比结实的炸药,几分钟后,这些炸药就被分散在厂区的各处,看来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炸毁这座厂区。
“点吧。”那个年轻人坚毅地说道。
瞬间,几道火光窜起,那些炸药的引信仿佛毒蛇一般,迅速向前窜去。
“砰——砰——”巨响骤然而起,火舌猛地扑向四处,很快把白色厂房包裹期间,噼里啪啦地灼烧起来。
熊熊燃起的火光映照出众人的脸庞,为首之人赫然是吴和,而那位年轻人则是木槐,其他几人均是他江湖上出生入死的朋友。
厂区里警报大作,几个身着白色大褂的人在浓烟中跑了出来,焦黑的脸上带着惊恐之色,口中叽里呱啦地叫骂着,显然这几人正是美林纱厂的几位日本工程师。
“老大,他们怎么办?”
吴和躲在暗处观望,摇了摇头:“这些人就算死了又如何,我们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先撤吧。”
美林纱厂北区陷入一片火海,整个厂区警铃大作,北区很快就挤满了人。趁着一片混乱,吴和等五人悄悄从侧门离开了。
在城市的另一头,英哲也没闲着,白璧微全盘托出了实情,并且告诉了他那三瓶药水的具体位置。
虽然夜闯李总长家有些冒险,但那本就是李总长的外室,平时都没人居住的,自从白璧微离开后就一直空置,这个时候去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况且此事宜早不宜迟,英哲不想再生事端了。
英哲摸黑潜入李总长的别墅,悄悄上了三楼。这房子的结构有些特殊,三楼其实就是阁楼,只是这个阁楼面积很大,层高还比一般的房间还高,尖尖的屋顶下方藏有几个暗格,正好用来藏东西。
英哲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向暗格中探去,灯光照上去的瞬间,几只老鼠唧唧叫着跑了出来。
一股恶臭扑面袭来。虽然看不见老鼠的尸体,但那有些破损的木箱和木箱旁的血迹让英哲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费了半天功夫才取下木箱,打开一看,盒中果然有一只药水瓶破损了,药水倒在箱中空空如也。
箱旁的血迹已经告诉了英哲一切。
英哲皱了皱眉头,从箱子中拿出剩下的那两瓶药水,仔细看了看,确实和木槐拿来的一模一样。
他把药水收好,正要下楼,忽然楼梯传来一串脚步声。英哲一惊,连忙藏好,但已经来不及了。
“英先生,你躲是没有用的,这四瓶药水原本就是我的,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楼梯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事到如今,英哲只得现身,手电筒一照,他发现来者正是赵鹏程。
“赵先生,哦,不对,山本佑思先生,你倒是直接。”英哲冷冷笑道。
“对于英先生,我觉得还是直接点更好,你我都是聪明人,拐弯抹角就没意思了。不是吗?”赵鹏程笑着说。
“我很好奇,你这时候不关心你的生产线,却跟着我来此处,难道这几瓶药水比你厂里生产的那些还要重要?”英哲问道。
“哈哈,英先生,果然美林纱厂的爆炸和你有关,不过只要这四瓶母药在,那些药水有什么配不出来的。”赵鹏程满不在乎道。
英哲这时才明白,为何木槐拿回来的那些药水并没有白璧微口中的化尸功能,原来是配方不对。
“山本先生如果想要,就自己过来拿吧。”英哲脱下外套,悄悄做好了格斗的准备。
山本冷哼一声,扔掉手枪,猛扑了过来,英哲毫不示弱,二人登时扭成一团。几个回合之后,英哲渐渐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枪声响起,二人同时回头望去,白璧微站在楼梯口拿着手枪瑟瑟发抖。
山本一个踉跄,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轰然倒下。白璧微的手枪胡乱扫射中竟然真的射中了他。这也算是老天的安排吧。
“你怎么过来了?”英哲看着白璧微眼神微闪。
“我,我怕你找不到,所以……没想到……”白璧微盯着倒在地上的赵鹏程,身躯依旧在颤抖。
英哲叹了口气道:“别看了,他也是罪有应得,不过没能听到他最终的认罪还是有些遗憾。”
白璧微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半天才喃喃道:“盈香真的是他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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