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风吹着梧桐枯黄的残肢,一片纹理褶皱的梧桐叶在风中打了几个秋千,朝着行人头顶跌落。
人行道上夹杂着一个穿着浅蓝西装,梳着七分头的神色有些紧张的年轻人。西装在他身上并不那么妥帖,袖子和裤腿都有些大,他没有时间回头去换,径直走进了街头的咖啡馆。
点了杯美式,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他平复着心情,开始打量屋子里的装潢。木质的桌子和椅子,服务员清一色的马甲和红色领结,一切看起来恰到好处。这是他精心挑选的复古风格的咖啡馆,他猜她会喜欢。
这个年轻人自诩是个小说家,曾在市里的杂志上发表过几个短篇,被某知名作家赞赏过,听说那个知名作家打过电话到杂志社说想拜访他,之后就断了下文。虽然知名作家没见成,却也留下个好名声,圈子里的人称他是“小契诃夫”。小契诃夫渐渐在市里的文艺聚会里露脸,少不了应酬,被几个做直播的写诗歌的外乡女人追求过。其中,有个女诗人写了一百首诗送给他,他全部卷了纸,烧了点了烟。女诗人追求他不是因为他写过几个短篇,而是他有一张《泰坦尼克号》里杰克的脸,女诗人们甚至送了他个外国名“契诃夫·杰克”,其实,大家都忘了他的全名叫:方笠明。
陆小姐落座的时候,方笠明全然未知,他有一个“断片神游”的能力,像是这个世界是不属于他的,需要有人提醒,他才想起自己的存在。
落定之后,回过神来的方打量着眼前人,浅笑道:抱歉,刚刚想了些事情。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陆的侧脸似乎发着光,闪耀动人。她头发微卷地垂落胸前,似一帘瀑布,穿着棕色线衫和亮褐色短裤,脚蹬黑色长靴,而红色的口红和指甲油如暗夜里的一团火,熠熠生辉,怎么也无法让人相信她是个四十岁的女人。
陆小姐点了一杯苏打水,还客气地回应方说:没关系,这个位置很明显。
方笠明试图藏着他激越的心,原来如此远的人可以离得如此的近,但他的右手还是不住的颤抖。陆小姐,全名陆曼玲,经营着一家花店,平常为高级酒店提供花材,同时,也做些品牌团建,手底下有几个花艺老师跟着讲学。从外表看来,她是个干练精明的商人。可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尤甚,女诗人说她是“虚弱的傻小姐”,议论她的背景,说她是个官二代,老爹呆在美国回不来,曾经还和手下的男销售有一腿,后来男销售拿着她的钱跑了。
方笠明和陆曼玲是在文艺聚会上认识的,陆曼玲那天喝得有些多,两颊绯红,踉跄着走到方跟前说:小说家先生,听说你最近想写忧伤女人的故事,到处找素材,我看你真是眼神不好,你眼前就有很多,什么时候也写写我们。方原以为陆只是醉酒的说辞,没过几天,他接到了她的电话,约了这场见面。
醉酒的人不再喝酒,要了苏打水;知名作家没等来,倒来了个陆小姐。
“我们从哪里开始?”陆曼玲抿了抿红唇。
“您可以讲讲你的忧伤。”
“忧伤是个俏皮词,也算不上忧伤,应该只有伤。”
这句话像是从冰窖里捞出的寒霜,方一时失语道“那……您……随便说些想说的。”
陆曼玲有一个区长父亲,在她的印象里,只有父亲严厉的眼神。她非常努力地想通过学习来证明自己,因为只有成绩单才能让父亲咧开嘴笑。只是后来父亲离了婚,新娶了个小媳妇,小媳妇生了个儿子,成绩单也不起作用了,父亲的眼里只有那个小子。毕竟她长成了大姑娘,有姣好的五官,和丰满的胸脯,似乎可以满世界跑了。
那时,她的追求者也甚多,都是些官宦子弟,有公安局局长的公子,也有区首富家的儿子,不过这些人生性傲慢,拉帮结派,对学校里的女生挤眉弄眼。陆曼玲全部看在眼里,不喜欢他们的作派。倒是她那斯文的同桌,让她颇有好感。这个同桌叫范建仁,出身一般,父亲是个普通的科长,没啥实权,他进高中也是经历个中曲折才进。
范建仁写得一手好字,为人体贴,每当陆曼玲心情郁闷,眉头紧锁的时候,他便嘘寒问暖,送汤送水。一来二去,就在陆曼玲心里落了个位置。一次两人相约去郊游拍照。在一座废弃的小水坝调度房里,范建仁却强迫和她发生了关系,还用老式照相机拍下了她的裸照,威胁她不要说出去。
事后陆曼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月没去学校。再入学校时,已是满城风雨。据说,范建仁有出售她的裸照,五十块一张。此后,她一度精神紧张,不得不退学,被家里送出了国。
谈起这些往事,陆曼玲神色平静,时而喝一口苏打水,时而眼波流转看着方笠明,似乎在期待方的回应,方却木楞地结着舌。
回国后的陆曼玲,改成了现在的名字陆曼玲,她原本叫陆昭宁。经介绍嫁给了某银行副行长。这副行长看上去一表人才,没有大腹便便,身材高挑,西装笔挺,她一眼就被他吸引了,两人迅速坠入爱河,结了婚。
可奇怪的是,结婚当晚,两人没有发生关系,甚至婚后几个月,副行长都没有碰过她。直到有一天,副行长把一个男人带回来家。他们趁陆曼玲在厨房不注意,从身后用手铐锁住了她的双手,用黑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久后,陆曼玲才发觉自己的下半身被扒光,男人那东西进入了她的身体。由不得她呼喊救命,她的双手被绑在床头,动弹不得。等她再睁开眼时,看见的是副行长裸露着身体躺在一张木质椅上。事后,副行长跪在她的脚下,请求她原谅。她洗了一遍遍自己的身体,呼天抢地地把家里的瓶瓶罐罐摔了个粉碎,可是她没有勇气走出这个家门,甚至没有勇气和人说起她的丈夫。
本以为只是一次偶然,后来,她又经历了几次这样的事情,每一次他的丈夫都会下跪,每一次她都会把新买的瓶瓶罐罐摔个粉碎。直到倒数第二次,她才发现趴在她身上的甚至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他丈夫带回来的男人,副行长则坐在一旁的木质椅上裸露着他的生殖器自慰。她奔溃了,她向副行长投去凶横的目光,她恨不得把她吞进肚子里,她狠狠地咬着牙。可在最后一次,她没有吵,也没有闹,等男人们完事,她也没有摔东西。副行长有些诧异,却没多想地嘴角上扬。
在一个雷雨天,副行长回到家,家里投影仪正放着他和另外的男人做的下流事。陆曼玲则一身红袍,梳着庄重的头发,擦着艳丽的口红,甚至比今天她见方笠明的口红颜色更加鲜艳,坐在投影前。她要求和平离婚,如果她的生命出现危险,这个视频将会分发到各大报社、公安局和纪检机关。
就这样,陆曼玲和她的副行长离了婚,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改名字,而是选择去开一家花店。她决心不再结婚,不再爱人,不再对感情抱有期待。可人的决心很多时候都是脆弱的,只要有选择的余地,决心就会转弯。
方笠明动容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甚至有些愤怒,他只能说: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陆曼玲浅浅一笑:只是时间都过去了,人是很难过去的。
“我知道那些女诗人们议论我来着,说我被手下的男销售骗了钱。说实话,我是故意的。”
方笠明一脸错愕,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那人对我很好,我是个女人,总有脆弱的时候。我本不打算再去对任何男人动感情,但我也渴望得到人世间的一点点爱。我知道他会离开,我也知道他会骗我钱,他拿走的钱是我特意留给他的!”
美式咖啡和苏打水不知不觉见了底,方笠明有些胸闷,他建议出去抽会烟。之前,在酒会上他看见过她抽烟。
陆曼玲颔首同意,穿起了白色大衣。两人伫在一面爬满枯枝残叶的墙边,火星在灰暗的天空下忽明忽暗。
方笠明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陆曼玲笑着说:你有一张《泰坦尼克号》里杰克的脸,叫女人放心。
两人相视一笑,相约去个热闹点的酒吧,喝点酒散散心。
路曼玲没有告诉方笠明,她看过他写的一个故事: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女孩,在淋过一场彩虹雨后,长出了一对翅膀,为其他被遗弃的女孩送上漂亮的衣服和充饥的食物。她看完有些感动,渴望自己也长出那么一双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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