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在1996–2000年全国范围的下岗大潮中,有人买断工龄,黯然离开工作单位;有人虽坚持未买断,但下岗成了他们生活中永远的痛;而那些拥抱变化、走在时代最前端的人终成了这个时代的弄潮儿。
1989年,王红、张云、李萍、赵艳考上了同一所学校:哈尔滨保险学校。
哈尔滨保险学校是一九八六年六月,经中国人民保险公司和黑龙江省政府批准建立的全国第一所培养保险专业人才的全日制普通中等专业学校。主要面向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内蒙古、山东、辽宁、吉林、黑龙江等省、市、自治区招生。
1991年7月,她们毕业了。王红、张云被分配到了同一家公司:大庆市让湖路区保险公司。李萍,赵艳被分配到了佳木斯市桦川县保险公司。
当时的保险系统正是行业上升期,经济效益可观,薪资待遇在许多行业中位于前列。在这样的系统中工作,对于她们是幸运的。然而,在全国的下岗大潮中,2000年,她们遭遇了保险系统大裁员。
1
王红工作的部门儿是理赔中心非车险分部,负责缮制非车险赔案。
王红性格温和,从不争强好胜。她自尊心很强,自己的工作总是干得板板正正。在单位,她对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工作上不被别人说,业务能力被大家认可。
1992年9月,工作后的第二年,她结婚了。丈夫是政府机关的秘书,大学文化。他们结婚时,因双方家庭条件都不好,婚房是租的,日子很清苦。
1994年,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女儿。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1998年,王红的工作没有什么变化。她的丈夫则从一个办公室小秘书升职为区政府办公室主任。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王红的生活可谓一帆风顺。然而,2000年的保险系统大裁员使她的生活轨迹发生了改变。
那时,理赔中心非车险分部有正式在编员工四人,非正式派遣员工五人。保险公司的用工方式延续至今,仍然分正式在编员工和非正式派遣员工。当时的裁员只对正式在编员工。
各个部门儿的裁员人数是被下了指标并有比例的。指标从省公司到市公司再到区支公司被层层分解并落实。
王红所在的部门儿,四个在编员工共裁员两名。这四个在编员工中包括分部经理,王红也是其中之一。
加上分部经理,50%的裁员比例是残酷的。事实上,分部经理是不可能下岗的。被裁掉的两人只能在其余的三个人中产生。
所谓“裁员”并不是强行让职工下岗,而是公司对员工做思想工作,动员职工买断工龄,公司按照职工工作年限给予一定经济补偿。员工买断后与企业解除劳动合同并进行公证。
随着裁员工作的展开,精减方案出台。方案规定,在单位有污点、犯过错误的属优先下岗之列,这些员工只有在规定时间内申请买断才能得到经济补偿,如果逾期被单位裁员,就得无经济补偿的直接下岗。全员职工大会上领导还明确说明,2000年是裁员第一年,接下来还会连续二年。第一年申请下岗有经济补偿,接下来两年被裁员可能会没有,而且会年年考试,实行末位淘汰。在这种情势下,一些在单位犯过错误或年龄偏大、业务能力差、怕考试的员工第一批申请了买断工龄。这样,很多部门儿顺利完成了裁员指标。但仍有少数部门儿没有完成,比如,王红所在的部门儿。她部门儿的一个员工因曾经在单位犯过错误,加入了第一批申请买断工龄之列,但还差一个名额。
针对这种个别部门儿没有完成裁员指标的情况,公司副总经理专门召集这些部门中的相关人员开小会做动员,形势严峻。副总在会上说:“这是减员的第一年,以后还会继续减二年,而且,第一年有经济补偿,以后有没有不一定。我们今年坐在老总这个位置,来年能不能继续留在这个位置都不好说,何况是你们呢?今天是申请买断的最后一天,想要递交申请的,可以随时找我。过了今天,如果以后被公司末位淘汰,将可能不再有经济补偿。”领导的一番攻心战术之后,又有一些熬不住的,主动递交了买断申请。至此,公司的绝大部分部门儿都完成了裁员指标,唯有王红所在的和另外一个部门儿没有完成。
王红那年31岁,已经在理赔中心非车险分部工作九年。她们部门另一名男职工25岁,刚到理赔中心非车险分部一年,这名男职工与部门儿经理的弟弟是要好的朋友,他们平时走的很近。
最终,王红和她部门的那名男职工都没有向公司递交买断工龄申请。
王红的部门经理因为没有完成上级分派的裁员指标,很恼火。一天,王红在办公楼的楼梯上遇见他,他问王红:“申请买断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王红答:“想好了,我不买断。”经理说:“你不买断,难道让我买断吗?”王红无言以对,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王红下定了决心,无论发生了什么,决不买断工龄。在坚持的过程中,王红内心经历着从未有过的煎熬。过程既有对坚持的犹豫,又有对未来前途的迷茫。经过一个月的等待,最终,王红留了下来,那名男职工也留了下来。
生活在继续。经历了这场下岗风波,王红的处境在单位变得很微妙。她的工作由原来的内业变成了外业:展业拉保费。在保险公司,内业人员没有保费任务,挣固定工资。外业人员要出去拉保费,只挣基础工资,其余工资与保费收入挂钩。王红是个不善于与人打交道的人,出去展业拉保费对她是个挑战。
这时她的丈夫已经升职为区常务副局长。他提出要把她转出保险公司,到其他单位工作。但王红并不同意。在工作上,她的自我价值感很多来自于这份她靠自己的努力拥有的工作。她不想通过任何人到其他单位工作,否则她会觉得很失败。
展业拉保费的工作持续了六年,工作上王红仍觉得力不从心。2006年,她的女儿到哈尔滨读初中,她在单位请了长假去哈尔滨陪读。
王红在哈尔滨陪读了一年,一天,她的姐姐打来电话,说:“妹妹,你快回来吧,爸爸昨天早晨给妹夫送饭时撞见妹夫和别的女人睡在了一起”王红接到这个电话,如五雷轰顶,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挂断了电话。挂断电话的瞬间,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这时候的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待到慢慢平静下来,她给自己的父母打了电话,父母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来接替她。父母来了以后问她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她说:“离婚”。但是父母坚决不同意,恳求她:“为了孩子,只要他能跟那个女人断了,家就不能散”,听了父母的话,王红的心像针扎一样痛彻心扉,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她把自己关进屋子,用被子蒙住头,呜呜地大哭。她的父母没有打扰她。哭够了,王红走出屋子,看着父母说:“爸、妈,你们放心吧,等孩子考上大学,我再考虑离婚的事”。
王红安顿好父母,又领着父母熟悉了一下学校周边的环境以及附近的菜市场,告别了父母及女儿,返回了大庆。
回到家,王红并没有跟她的丈夫大吵大闹,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她不想听他解释,也不想看见他,只是选择了沉默。就这样,他们的日子继续往下过。
王红的工作还是展业拉保费,她的丈夫也每天忙于工作,生活不咸不淡、无滋无味的一天天的继续着。慢慢的,她开始想孩子。每当孩子上学或放学的时刻,看着成群结队在自家窗前走过的孩子们,她就更加思念女儿,心想:“如果我的女儿也在这些上下学的孩子们中间,该多好啊!”
转眼,父母在哈尔滨陪读已经半年。放寒假了,父母和孩子一起回到了大庆。王红看着孩子干裂的嘴唇,很是心疼。自从王红回大庆后,女儿跟着姥姥、姥爷总是想妈妈,不想在哈尔滨读书了,想回到妈妈的身边来。考虑了一段时间,王红决定把女儿转回大庆,可她的丈夫坚决不同意。说:“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坚持,咱们家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我不同意你把孩子转回来,如果你非坚持自己的意见,以后孩子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管。”王红并没有听她丈夫的,坚决把孩子给转了回来。
转学回来的女儿,慢慢适应了新的班级,转回来的第二学期就考出了班级前三的好成绩。初中毕业,女儿考上了公费的重点高中:大庆市一中。
女儿考入大庆市一中后开始住校。丈夫也被交流到距家三小时车程的地方任职。她的丈夫每周回来一次,回来后总是在外面应酬,在家的时间很短。王红也习惯了一个人住,因为怕她丈夫回来得晚影响自己睡眠,她搬到了另一间卧室,渐渐的,她和丈夫分居了。
三年以后,2013年,王红的女儿考上了武汉大学。2014年,王红和她的丈夫离婚了。也是在这一年,她由展业拉保费又回到了理赔中心缮制赔案。2015年,她考取了高级核赔师。她们公司理赔中心40多人,只考取了她一个。
王红现在50岁了,已在保险公司干了近30年。生活以痛吻她,她仍报之以歌。
2
1991年7月,张云和王红一同被分配到大庆市让湖路区保险公司,她在财务科做出纳。张云性格外向,争强好胜,敢想敢做。她第一次被大家知道是在大庆市保险公司组织的一次业务竞赛上。当时她参加的是财务组竞赛,比赛分为理论知识与业务技能两项。在进行理论知识考试的时候,有人拿出事先做好的便签打小抄,张云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她把自己的考题答好,交卷了。随即,她马上找到市公司老总办公室,向老总反映了考场作弊的事情,老总亲自过问相关监考人员,最后决定,财务组理论知识竞赛部分重新出题,重新考试。张云的这一举动在公司上下激起了一个小小的涟漪。人们第一次认识了这个刚来公司三个多月的年轻人。张云也不负重望,那一次,她取得了全市保险系统财务组竞赛第一名的好成绩。
张云第二次被人们所知道,是在她工作后第二年市公司的新年晚会上。那天下午,各部门及区支公司表演完文艺节目后,晚上在宾馆会餐。会餐时的座位是预先安排好了的,每张餐桌上有一个小牌儿,牌儿上写着就餐人员的姓名。就餐人员座位是按照市公司老总、部门儿经理、区支公司经理、普通员工的分类安排的。全部就餐人员500多人,张云与王红均坐在普通员工席间。热烈的就餐气氛掀起了一个个小高潮,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人们纷纷起身相互敬酒,有的向市公司老总及领导敬酒。王红是安静而内敛的,她默默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别人不断地穿梭于酒席间。她用眼睛搜寻着张云,看到张云正大方地走向市公司老总的餐桌。来到桌前,她从容的自我介绍:“张总、王总、李总、唐总,赵总好,我叫张云,是让湖路保险公司财务部的一名出纳员。感谢公司为我们员工提供了如此丰盛的晚宴,感谢领导为公司营造了如此和谐美好的辞旧迎新氛围,我有幸成为大庆市保险公司的一员,一年多的工作,我看到了大庆保险人的开拓与进取、看到了大庆保险人的努力与奋斗、看到了大庆保险人的团结与和谐,同时也看到了自己的差距与不足,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我会更加严格要求自己,向大庆保险同仁及前辈学习,努力使自己成为大庆保险公司一名优秀的员工。为了表达心意,我给各位领导倒点儿酒。”说着,张云手拿酒瓶给桌上的每一位领导都倒了酒,最后她给自己的杯中斟满,那是一个能装二两白酒的杯子。酒倒完,张云继续说:“为了表达对各位领导的敬意,我先饮为敬。”话音刚落,张云举起满杯的白酒仰脖一饮而尽。
看到这幕情景,王红深深地被张云的胆量和胆识所折服。
当王红在公司中默默无闻、不被人所知的时候,同样是新员工的张云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况。
在财务部,由于张云性格外向,他跟部门儿的每一名同事都相处得融洽,与本部门领导也走得很近。与人相处、沟通、协调和共事的能力是张云的强项。除了与同事和领导搞好关系,工作上她也丝毫不落后。每天完成本职工作后,她会主动地向其他同事学习,有时也会帮助其他同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并从中学习一些她想要了解的知识。工作两年后,1993年,她从一名出纳变为了会计。
又过了两年,1995年,她从一名普通的会计升职为财务部经理。1998年,她升职为让湖路区财产保险支公司副总经理。2000年,她晋升为让湖路区财产保险支公司总经理。
正是2000年,张云升职为总经理后,全国保险系统开始了大裁员。作为公司的老总,她积极执行并落实上级公司的决策。当时,裁员在各个公司都是很棘手,并且难以落实的一件事。张云却不惧压力,迎难而上。她和她的领导班子很快制定了一系列方案,采取对员工动员及攻心等战术,顺利并超额完成了上级下达的裁员指标。她的这一成绩得到了大庆市保险公司领导的肯定,也成为了全省保险系统的标杆儿。
公司减员期间,王红感慨于她与张云之间的差距。同样是在公司工作了九年,却拥有了不同的命运。九年后,张云成了主宰自己和别人命运的人,而王红却成了被别人主宰命运的人。感慨的同时,她心生一丝希望,能否去找一找昔日的校友张云,使自己在减员时得到一点儿庇护。在王红最煎熬的时候,她去找了已是她的公司老总的张云。跟张云说明了情况之后,张云先对她进行了一番安抚,然后说:“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也知道你很优秀,但裁员是全国保险系统自上而下的大气候,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改变,如果你能留下更好,可以作为单位的中坚分子继续为公司做贡献,如果留不下,我看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儿,你有能力、有文凭,完全可以利用你丈夫的人脉,在下岗后进入一个很不错的单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你换一种思维去看待这件事,也许就不会那么纠结了。”张云的态度让王红明白了,求谁都不如求自己,于是她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坚决不买断,最后,她也真的如愿以偿,留了下来。
2003年,张云被提升为大庆市财产保险分公司总经理。
作为公司的女老总,张云有着比男领导更加霸道的工作作风。在她那里,办事是有着严格程序的。无论谁有再想找她的事儿,都要逐级处理,层层汇报,不能越级找她,用她的话说,要懂规矩。
那时,公司每年都会召开半年和全年的全市保险系统工作会议。参会人员是全市全员职工。每次会议后都会有领导会餐。每次会餐中支公司经理、部门儿经理都常常举杯站起,一齐高声表态。比如其中一个人大声问:“完成下半年保费任务,有没有信心?”另外的人齐声高呼:“有,坚决完成任务!”这几乎成了每次会后聚餐的一景。
在张云的带领下,公司的各项指标连年上新高。作为一个女领导,张云展现了她特有的女性风范,也彰显了一个女性领导所特有的凝聚力与号召力。
2006年,她入驻黑龙江省财产保险公司,任省公司财务处处长。
2010年,张云被评为全国保险系统拔尖人才。
2012年,张云升职为黑龙江省财产保险公司副总经理兼财务处处长。
2015年,张云晋升为黑龙江省财产保险公司总经理。
一路走来,张云的仕途可谓风生水起,官运亨通。
3
李萍1991年从哈尔滨保险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佳木斯市桦川县保险公司。
李萍是一个知性美女。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一双黑呦呦的大眼睛上架着一副细边儿眼镜。她的身上永远都散发着一种文绉绉的知识分子气息。
王红跟李萍是哈尔滨保险学校的同班同学。在班级,李萍是班上的组织委员。她那时喜欢打排球,每天吃完晚饭她都会跟同学们到学校的操场上打排球。有时偶尔也有老师参加进来,其中有一个教会计原理的男老师跟她们在一起玩儿的时候比较多。这个男老师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大个儿,帅帅的,也戴着一副眼镜。后来,听同学们说,这个老师喜欢上了李萍,并且向她表白了,但被李萍拒绝。同学们都觉得很可惜,如果他们俩成了,李萍毕业后留哈尔滨的几率会很大。
毕业后,李萍回到了家乡佳木斯市,在桦川县保险公司办公室做文秘工作。王红主要负责给老总们写各种会议材料和讲话稿。秘书是一个很累的差事,它既要求写作者有较强的文字功底,又要熟悉公司条线及相关业务,还要洞悉领导的喜好与思路。所以要做成一个好的文秘,没有个三年五载的功夫是不行的。做文秘虽然辛苦,但也有其他部门所不能及的优势,就是所谓的“通天”,即很多时候,一个普通的员工也可以有机会直接与老总对接,这对一个初到职场的年轻人尤为重要。
李萍在办公室做了七年秘书后,1998年,她被提职为办公室副主任。办公室主任是一个40多岁的女领导,她是公司已退休老总的女儿。从李萍第一天入司到办公室工作开始,她对李萍就嫉妒在心。李萍科班出身,有较高的文化素质,形象也很出众,而她只是高中文化,相貌平平,唯一的资本就是自己的父亲曾经是以前公司的老总。
那时的保险公司,像李萍一样科班儿毕业,即使是中专文凭的也很少。李萍高考完填报志愿时,她好朋友的父亲:一位大学教授曾对她说:“你可以报考哈尔滨保险学校,这个学校虽然是中专学校,取得的是中专文凭,但保险是新兴行业,系统内部高文凭的人很少,将来毕业后,中专文凭在那里也会是很高的文凭,会很受重视的。”李萍采纳了朋友父亲的建议,第一志愿报考了哈尔滨保险学校,并最终如愿考上了这所学校。
李萍的领导虽然对她很嫉妒,但碍于李萍的工作能力,也不好对她有什么。
2000年,全国范围的保险系统大裁员也在佳木斯市桦川县财产保险支公司展开。
李萍所在的办公室包括领导在内共有四人,全部是正式在编职工。当时他们部门的裁员指标是四个人减一个。李萍在这四个人当中是年龄最小的,有两个男职工年龄稍大已近50岁。无论从业务能力、经济补偿金额以及在办公室的职位,李萍都不是最优下岗的那一个,所以自始至终,李萍都没有考虑过自己会在公司裁员中有什么危机。可是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么简单,正当李萍纳闷儿别的科室都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的裁员,而她们科室竟如此平静的时候,主任来到她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来办公室也九年了,工作上取得了很大成绩,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现在公司裁员,你是咱们科室中最小的,按说从经济补偿上来说,你买断工龄肯定是这几个人中最亏的,但是从下岗再就业的年龄和工作能力上来说,你却是最有优势的,你现在又是单身,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而那两位老大哥正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龄,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如果他们下岗了,在不具备年龄与工作技能优势的情况下,再就业对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家庭也会陷入经济困境。咱们办公室现在就是这个情况,这一个裁员指标是必须要完成的,你一直以来在办公室都表现得很不错,现在咱们遇到困难了,我也很内疚跟你谈这些,希望你能够理解和体谅。如果你考虑好了,有买断工龄的打算,可以随时来找我。”说完,主任便站起身走了出去,根本没给李萍留下任何回应的机会。看着主任走出她办公室的背影,她的内心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齐向她涌来。曾经为了领导的一篇讲话稿挑灯夜战、曾经为了一篇急用的会议材料加班加点、曾经为了掌握保险企业的第一手材料,舟车劳顿到基层调研。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历历在目。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已经31岁了,但依然年轻。她突然间感到很迷茫,将来的路该何去何从?
经历了剧烈的思想斗争和数个不眠之夜,李萍终于下定决心,申请买断工龄。做出了决定,她立刻起草申请,并很快交到办公室主任手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李萍的申请买断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大家议论纷纷,不能理解李萍的买断行为。他们当中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惋惜遗憾的,还有质疑打抱不平的。面对这些种种不同的反应,李萍很淡定,她是一个对只要认准并决定了的事绝不更改的人。
公司的裁员很快接近尾声。一天,李萍被主管办公室的魏总叫去谈话。李萍坐下后,魏总问:“你决定买断工龄了?”李萍答:“是的。”魏总说:“你现在可以重新考虑一下这件事。虽然你们办公室没有完成裁员指标,但是我们公司的总体裁员指标已经完成,如果你有意向继续留在公司,可以把你调转到财务科,财务科有一个出纳的位置现在空缺,你的职级可以暂时保留,以后有机会再到相关岗位任职。”听完魏总的话,李萍在内心犹豫了一下,是否要抓住这个机会,重新打拼,从头再来,但这个想法只一闪,她的内心很快有一种厌倦与无力感。李萍知道自己内心真正想要什么,于是,她说:“谢谢魏总!魏总的好意我心领了,虽然我也很留恋这里的人与这里的工作,但是我已经决定的事情不会再更改,我在公司工作了九年,这九年在领导的帮助下我有了很大的进步,即使离开了公司,我仍非常感谢公司、感谢领导为我提供的每一次成长的机会。”说着,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她不想让自己在领导面前失态,于是,李萍迅速站起身疾步走出了领导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李萍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这一刻,她内心所有的委屈与不甘统统发泄了出来,她伏在桌子上抽泣着,肩膀不断上下起伏。哭了好久,她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李萍,收起你的眼泪吧!前方的路还很长,还有那么多的沟沟坎坎等待你越过。打起精神,以前的那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李萍哪里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前方的路即使再坎坷,勇敢的走下去,总会有峰回路转、云开雾散的时候。”
在所有的下岗手续、经济补偿以及公证完成之后,2001年的一天,李萍只身一人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
到了北京,李萍先租了一间半地下室的房子。然后每天通过各种渠道查找招聘信息。因为她很想尝试一下自由职业,所以她在给自己找工作的定位上,着重点放在了那些可以为自己将来从事自由职业打基础的行业。最后她受聘于一家集销售、安装于一体的家用净水前置过滤器的私营小企业,做销售过滤器的工作。
前置过滤器是家用净水的第一关,相对于后端净水设备,前置过滤器只是粗滤。它可以过滤掉入户自来水中的泥沙、铁锈、大颗粒杂质,对家里的下游管道、净水器、热水器、洗衣机、水龙头、花洒起到保护作用。
在打工中,她认识了一位同样在这家企业打工的年轻人,他叫杨明。杨明与李萍同岁,做过滤器的进货工作。在长期的工作接触中,他们逐渐产生了感情,并发展成为恋人。2004年,他们结婚了。
经过五年在这家企业的打工,杨明和李萍掌握了从进货到售卖再到安装的全部流程。杨明在长期进货的过程中积累了很多客户资源:不同的供货商。李萍也在销售过程中对接了一些装潢公司。前置过滤器大多在新房装修时安装,因此,购买前置过滤器最大的潜在用户就是装潢公司。
2007年,李萍和杨明辞去了他们共同打工的那家企业的工作,开始着手筹办自己的前置过滤器安装公司。他们利用自己在原来打工企业所获得的客户资源,很快把自己的公司运转起来。现在的他们,除了在北京拥有了自己的两套住房,还拥有了两处办公场所。公司的业务一直处于稳定上升阶段。
2016年,王红去北京见到了李萍。李萍笑谈:“我现在可是解放了,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孩子、跟孩子在一起。公司大部分业务都交由杨明去处理了,只有遇到大事、需要拍板儿的我才会参与。”
提到过往,李萍已经淡然。她更多展现的是一个幸福女人的模样。
4
在哈尔滨保险学校上学时,赵艳与王红同班、同寝室。
1991年7月,赵艳与李萍同时被分配到了佳木斯市桦川县保险公司。
赵艳是她们班的班花,她天生丽质,一米六五的个头,白里透红的脸上一双忽闪的大眼睛纯洁而柔软,笑起来的两个酒窝儿可爱动人。她虽然很美,但却不自知。她是那种规矩、爱学习的女孩儿,家庭条件一般,穿着很朴素。她是她们寝室六个人中学习最努力、最刻苦的,学习成绩也是最优秀的。她很腼腆,跟男同学说句话脸都会红到耳根。上学期间,有一个她上届的男老乡,对她很是上心,但她每每都冷冷的,男老乡请她去看电影,她也总是拒绝。那时,学习似乎是她的全部兴趣。她性格中有一点儿偏执,觉得不错的同学,会相处得很好,不喜欢的同学,她总是躲得远远的。
工作后,赵艳在业务科签单。签单要求业务员对微机熟练操作、熟知各险种的保险条款及费率、拥有良好的与保户协调与沟通能力。
在实际工作中,经常会遇到各种绞牙的客户。他们对于变化的费率不能接受、对于需要提供的手续抱怨繁琐、对于等待不耐烦等等,这些都需要业务员与客户进行良好的沟通、矛盾化解及情绪安抚。业务技能对赵燕不是问题,但与客户的对接常常让她不胜其烦。遇到不合作的客户,她先解释求得理解,如果不通,她便束手无策,与客户斗智斗勇她弄不来。
工作的时间久了,赵艳也有了自己的套路。面对刁难客户,她先是好言相劝,如果客户仍不理解,她便索性“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巍然不动”。这样,几年的工作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1994年,赵艳结婚了。丈夫在县工商银行工作。
1996年,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女儿。
他们的日子虽不那么大富大贵,但结婚时男方家买了楼房及一应俱全的电器,结婚用品置办得很齐全。那个年代,男方有个好工作、有楼房、有好的家庭条件在找对象时是比较有优势的。当时的银行、保险、工商、税务都是比较好的单位,相对于企业和政府机关来说,工资和薪金待遇都好得多。因此,在当时,赵艳的小日子在他们县城还是很不错的。
赵艳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对生活没有过高的要求。她喜欢简单、随性。
岁月静好。生活在一天天继续,孩子在一天天长大,他们的小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儿。
赵艳的生活似乎是那种一眼就可以看到头的,但变化总在不经意间来临。
2000年,赵艳也不可避免的遭遇了保险系统大裁员。
人对于任何一种已经习惯了的生活方式,一旦面临改变,内心都会惶恐不安,赵艳也一样。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这次裁员对她意味着什么。她不去过多的想这件事,只是每天依然按部就班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这就是她面对下岗所能做到的全部。
然而,生活不会因为你不去想就放过你,它依然会按照自己本来的轨迹我行我素。
最残酷的时刻到来了,面对业务科严峻的裁员形势和复杂的人际关系,赵艳要么像王红一样克服一切心里障碍选择留下来,坚决不买断工龄,要么就看清形势,买断工龄,另谋出路。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内心都是痛苦而煎熬的。
那时的金融系统,包括银行在内,单位里的员工很多都是父一辈子一辈,还有很多夫妻档。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根基、靠山的院校毕业学生,在这样的单位工作有时会觉得很人单力薄。再加上赵艳又不是那种圆融的、擅长与人相处的人,所以这时更觉孤立无援。
经历了痛苦的挣扎,赵艳最终选择了买断工龄。这也是2000年保险系统大裁员中众多保校学生所共同选择的命运。按照工作年限,赵燕得到了65000元的一次性买断经济补偿,从此告别了她工作九年的地方。
赵燕下岗后,丈夫的家人托关系给她找到了一个新的工作:桦川县政法委办公室,这份工作很清闲,是那种上班喝喝茶水、看看报纸的工作。
赵燕算是幸运的,下岗再就业有丈夫家的支持。虽经历了那场不愿提及的曾经被裁员的痛,但如今依然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至今,那场下岗大潮已过去近20年。在那场风暴中,无论是被岁月遗忘的,还是在过往中积淀下来的,都成了那一代人心中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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