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我像往常一样,第一件事就是先打开手机,眯着眼看微信里那几个文学群的新消息,几个群的对话框里许多红点,我懒洋洋地打开随意浏览,无非就是一些文友的相互问好和一些作品的链接,正准备翻身坐起,突然一个熟人的链接让我睡意顿无——是最熟悉的文友“怕见飞花”一个作品链接,他是我的老同学,对写作最为执着,经常在几个网络平台上发表作品,所以他的新作品链接对我来说也不新鲜,之所以让我心动,是一行字惊到了我:
‘’本人最新作品《我的父亲母亲》荣获‘’全球华人散文诗歌大奖赛‘’二等奖并被省级散文刊物优先选用,恭请各位老师大神留言指导点赞并转发!‘’
然后是一个呲牙咧嘴的笑脸。
天哪!“全!球!华!人!”这么厉害?这个名头够响亮!简直亮瞎眼!这个老赵怕要成精!
再一看我和他的私聊对话框,果然有一个消息,打开看,也有一个一样的链接,后面也是一个呲牙咧嘴的笑脸,看发送时间,是凌晨一点多,这家伙!大概是太兴奋了,不过也能理解。
这个老赵在上学的时候在班里的作文就写的好,很得班主任的欢心,也是因为这个,一直担任班里的学习委员。说起来这个老赵也算厉害,出了学门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有放下他的笔,整天没事就写啊写,不能说不勤奋,光我知道的投的稿件就不下几十篇,内容,质量我大多看过,觉得有的还过得去,有的就差些,我有时技痒就帮他改改,可是大概时运不济,投出去的文字除了在一些自媒体平台刊发以外,在纸质杂志上基本没有回音。
因为都爱写,又都是同学,所以我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这么多年,我的写作和老赵差不多,虽然在一些网络文学平台上发了不少,可从没在大型的省级,国家级的刊物上发过作品,所以并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作品值得炫耀,但平心而论,我的水平在我们那几个文友当中算是略胜一筹,那几个文友写好文字大多都会拿给我看,我也经常帮他们修改润色,帮老赵最多,条件是一根烟,没想到这家伙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心里不免几分惊诧,几分艳羡。
正在胡思乱想,手机突然欢快地响起来,一看果然是老赵,大概他料到我已经起来了,“狗屁股夹不住夜黄豆”,老赵就这样,啥事也在心里藏不住,我一边暗笑一边接通了电话:
“嗯!赵作家好!”
电话那边传来老赵神清气爽的笑声:
“嗯!好!好!好!看到我发的链接了吧?没点开瞅瞅?”
“行啦!行啦!你这篇《父亲母亲》还是我帮你润色的,还用看?我说我能背下来你信不信?怪不得一段时间没见,原来在憋大招,还‘全球华人’,你厉害!”
“哈哈……什么全球华人,都是吓唬外行人的玩意,这你还不知道?我的底子离你还差着些呢?你比我强,可是俗话说 ……”
老赵这个人有个毛病,爱咬文嚼字,要是让他发现你文字里有毛病或者说话抓到他痒的地方那就完蛋了,非变成话唠不行,我赶紧打断他:
”先别说没用的!有空给我说说其中的门路,拉兄弟一把!”
电话那边的老赵秉性难移,啥时候都是高八度的音调:
“莫问题!咱们谁跟谁?拉着你咱们一起为中国的文学事业做贡献!下午三点老地方见,清茶一杯恭候!”
他说的老地方是他开的一座茶楼,离我这不算远,走路不到二十分钟,也是我们这帮“穷酸文人”经常聚会的地方,位置也还算繁华,装潢得还算不错,用我们的话来说,这叫“闹中取静”,平时心烦了或者谁发表了“豆腐块”,几个对脾气的就会相约在这里坐坐,庆祝一番,互相捧两句也算是交流心得体会,有清香怡人的茶点相佐,又有投机的话题,说得高兴了就拉住“有出息”的跑到对面大排档撸串喝啤酒!
安顿好手边的琐事,一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就晃晃悠悠往茶楼走,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怎样痛宰老赵一顿,说是“痛宰”,其实也只是说说,吃碗面就差不多了,我们这些没有名分的草根写手都穷,谁都知道谁兜里有几个铜板,最主要是向老赵取取经,让咱的文字也能变成杂志上的方块字。
正是下午,还没到上客的时候,所以茶楼没什么人,我推门进去上二楼,就看见身材敦敦实实的老赵站在吧台那里点着烟发呆,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见我来了,也不说话挥挥手把我带进包间,找地方坐定,服务员一杯热气袅袅的明前龙井奉上,我迫不及待一拍老赵:
“怎么样?赵作家,一鸣惊人啦心情不赖?没多大变化嘛!”我夸张地打趣他。
老赵没明白过来:
“变化?什么变化?”
“范进中举啊!你骤登高枝,没有疯掉,这不是比范进老师好多了!哈哈!‘’
老赵这才反应过来,咧了咧嘴:
“多大点事?至于疯掉吗?!”然后对我说:
“你知道我刚和谁通电话吗?咱市作协主席,”
“哦!”我随口到“哪是不是因为你的作品获奖了引起作协领导的重视?”
老赵啜一口茶,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那当然,今天晚上市文联,作协的领导在市招待所吃饭!让我也去!”
“哪肯定要去,你是新兴作家嘛!看你怎么不高兴?”我不解地问。
“唉!你不懂!”老赵像是有心事,和电话里的状态差别很大,看着他颓然靠在沙发上 ,我不解地说:
“第一次获奖,还被省刊选用,很不错啊!早上还那么欢实,这会怎么像是霜打了?和市领导吃饭挺光彩的事,看你怎么一脑门心思?”
老赵摆摆手:
“你就别笑话我了!我那两下子你还不清楚?这篇小说还不是你帮忙修改润色的?”
“那我那么多文章怎么发不了?叫我说,啥人啥运!”我不解地说。
“运气?这我信,算卦的早都给我算过了,说我八十岁可能有发达的时候……”
“你快算了,‘’我赶紧打断他,先说说这次怎么一下就是二等奖,还登上了省级刊物?”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这个东西是窗户纸,一捅就破,”老赵慢悠悠地拿出手机:
“你先看看我和这次比赛的举办方,中国作协的合影,”
我凑过去伸着脖子看,手机上,老赵和一个个文学大咖的合影照,老赵手捧红彤彤的荣誉证书,胖墩墩的一张大肉脸上两只小眼睛都快挤没了,谦逊的笑容里有几分满足,又有几分学生在老师面前的腼腆,后面是红底白字“XXX届全球华人散文诗歌大赛颁奖暨座谈会”的横幅,那“全球华人”的字眼有点晃眼,再划动手机,是一张红通通荣誉证书,放大看每一个字看上去是那样舒服,再往后是座谈会的场面,有多位作协领导讲话,也有获奖作者讲话的画面,不过却没找到老赵,我问他:
“你在哪?怎么没有你?”
“人家都是领导和一等奖才让发言,我级别不够,再说咱这一嘴半土不洋的普通话也上不了台面。”
再往后看,无非是座谈会,聚餐和一些在北京旅游景点的留念照。
看着看着,我突然觉得有几张吃饭的地方不太一般,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高档与奢华气息,就问:
“这是在哪里吃饭?谁花钱?”
“哪里?再好好看看!是不是看着眼熟?给你说,正儿八经高大上,接待外国元首的地方——钓鱼台国宾馆!!!咋样?”
老赵语气间几分得意几分炫耀。
好家伙!我就说怎么有点熟悉,原来在电视上见过,钓鱼台国宾馆宴会厅那是国家领导人和外国元首吃饭的地方,能在这样的地方吃一次饭这辈子算没白活,不禁羡慕老赵:
“看不出老赵你还有今天,这下够你一辈子吹了。”
老赵却有点不屑一顾,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拧灭,啜了一口茶说:
“换你你也行,花钱呗!”
“花钱?!还要钱啊?”
“废话!你不花钱,这种地方,一个平民老百姓想进来不是做梦么?”
想想老赵说的也是,不管怎样老赵这也算是在文学方面小有成就了,羡慕的同时我不得不心生感叹:
“这下你成了正经作家了,这个钱花得值!都能在钓鱼台国宾馆吃饭,这在咱们这群同学中也算独一份了!”
老赵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转而到:
“老李你知道刚才你来的时候我为什么发呆吗?我有心事啊!”
“你都获奖了能有什么心事?”
“你是不知道,这次参赛获奖的文章恐怕要集结出书呢”
“出书?哇塞!这不好事吗?可以啊老赵,成了正儿八经著书立说的作家了……”
“著书立说?听着怪美,那要大把钱啊!”
我不以为然:
“该花钱就得花,这年头干啥不花钱?”
“你说的真轻松!一本书里收录你一篇文章,一个页码186,我的文章不到四个页码按照四个算,作者至少要买二十本,你算算多少钱?”
我粗略一算顿时吓一跳:
“老天爷!快两万块钱了!一本书七百多,这……”
“这二十本数是让留作纪念和送人的,不是让你拿去卖的。‘’
“哪你的意思呢?”我喃喃自语。
“我这不正犹豫着花不花这个钱呢?现在图书市场都萎缩成啥了?现在谁肯花钱买书看?都是低头抱一部手机在那戳,叫他花一盒烟钱买书像要了他的命……算了,先不说这没用的,你怎么办?”
“我?……我什么事?”
“我知道你老李文笔远在我之上,你不想有一天在国家级的杂志刊物上看到自己的作品吗?我老赵想拉你一把!”
老赵俯下身子凝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青蝇附骥尾则达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没听过?像咱们这些没有任何背景和根基的草根可不就像那四处乱飞的没头苍蝇?要在文学圈找一个赏识你的,有一定名气的作家帮你推荐才有可能在文学圈立主脚,光写得好有啥用?天底下比你写得好的人多了,可又能怎样呢?还不是一辈子默默无闻?”
我呆呆地看着老赵,念叨了一句:
“人不能有傲气但没有傲骨,衣带渐宽……”
“停!停!停,”老赵赶紧打断我,“快别念你的三字经了,你干脆一只手捂着碟子念叨‘多乎哉?不多也’当你的孔乙己算了,被人打断腿还念叨君子固穷很有意思吗?做人还是现实点好!你穷得当裤子谁会给你一毛钱?……再说你就是货真价实的千里马,没人赏识你一天到晚还不是架辕拉磨的货色?”
“我不怕你挖苦我,咱不过是一块爱文字的烂铁片子罢了。”
老赵没有理会我的自嘲,自顾自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然后吐出,看着那蔚蓝色的烟雾在窗玻璃透过来的金色阳光里慢慢地缭绕,然后问我:
“你听说过江湖上拜码头吗?”
“那我怎么不知道?金庸的武侠小说里都是!”
“对!不要以为现在就没有,多了!不管是政界,演艺圈,文学圈都这样,你一个无名小卒不拜码头,没人罩着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别想有出头之日……”
我正想再问,突然老赵电话响了,老赵看了一下赶紧起身冲我摆摆手,看那一直点头恭敬连声称“是!”“好!”“您……”的样子估计比较特殊。
没多会老赵电话打完了,对我说:
“晚上带你去个地方,拜拜码头,都给你联系好了!这个电话就是引荐你呢!”
“给我联系好了?”
“对呀!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看你老李有材料,咱俩又对脾气才帮你的,别人我才懒得管!”
老赵看我呆头呆脑的样子也没法,只好继续开导我:
“你这些年没头苍蝇一般这里投稿那里投稿为什么没有回音知道吗?说实话根本就没人理睬你,和你写得好不好一点关系没有!人的眼睛都是往上看的,都在盯着那些名作家,大腕,这些文学界的大咖们的作品往往还没有一个字,那些出版商就会捏着大把的钱拥上门来你信不信?”
老赵见我不说话又继续说:
“老李,做人还是现实点好,不要还抱着年轻时候的美好想法,文学不谈钱?谈钱就庸俗了?一股铜臭味?快拉倒吧!你看看那些文学界的大佬哪个过得不滋润?一本书版的版权费就是把你和我打死活过来,再打死再活过来几辈子也挣不回来,哦!你能说他们就不高尚吗?”
老赵缓了口气接着说:
“你没听说过有大作家写毛笔字卖钱的事吗?他的字你我都见过,肉乎乎要骨头没骨头,要笔锋没笔锋,可就是那样,人家的字论个卖,一副中堂顶过写一年的书,人家就说了写书太辛苦,几年才拿几十万!啧啧!几十万还嫌少!咹!这就是名气的作用,谁不服气都不行!说回来,这要换作你呢?随便一副字十万八万给你你高兴吗?好听话谁都会说,等咱们到了那个位置或许说得更好听!这年头,人的眼睛只看你是不是能出人头地,至于你是踩着垃圾上去的还是踩着谁谁的肩膀上去的根本没人理睬。”
老赵说得来了气,把没抽完的烟一下子拧灭,喘了口气说:
“行啦!咱也不发牢骚了,说正事,我给你联系了咱们市文联主席和作协秘书长,一会见见这两位老师,你的东西要是入了他们的法眼,想要在一些像样的杂志上发表东西就容易多了,明白吗?我就是走的这条路。”
我正一边仰着脸傻听老赵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一边心里暗自惊讶他的口才,见他话题突然转变,一时我才反应过来:
“啊?哦!哦!……这样啊!……那现在去!”
“现在去哪?我刚打了电话,文联杨主席还在开会,王秘书长下乡采风晚上才回来,一会去人家家里坐坐,现在人家还没下班,你跑到人家办公室做什么?怕知道的人少?”
“哦!有道理!就听你的!事成之后……”
“先别说不靠边的,去领导家里空手不行吧?”
“……我想想,要不买点啥?”我踌躇不决。
老赵一眼就看穿了我:
“你有多少钱我还不知道?我敢打赌你兜里加上你手机里的超不过三百块钱,对不对?”
老赵算是戳中了我的命门,我没法:
“那你说咋办?”
“行啦!早知道你是这样,我车里都给你准备好了,两瓶精装西凤酒,是我女婿过年孝敬我的,我舍不得打开,两位领导正好爱这口,我家里有一条芙蓉王,我又买了一条,给你说,这可是我的稿费,都让你拿去做人情,老弟够不够意思?”
“一篇获奖的文章稿费才一条烟?这……”
老赵不理会我的唠叨,吩咐:
“废话不多说,刚才就是杨主席电话,家里有人,现在也快到下班时间了,走,坐我的车,杨主席家我熟,咱先去他家里坐坐。”
说走就走,我俩个难兄难弟坐上车一路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绿树掩映的小区,老赵在前面带路,我提着东西在后面亦步亦趋。
刚准备进单元楼,就听后面有人喊:
“小赵,我估计你就会来家里,还说你一会才来呢!”
我们赶紧回头看,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刚从车上下来往这边走。
老赵暗中一捅我的腰,说:
“这就是文联杨主席,咱们市里的第一笔杆子!”
杨主席中等个,白白净净的,穿一件白休闲西服,下身很随意一件牛仔裤,肚子略有发福,眼泡有点发青,这是经常熬夜的人的典型表现,眼看着杨主席到了跟前,我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诚惶诚恐地伸出双手:
“杨主席好!”
“哦哦!你就是老李吧?早都听小赵说起过你,说你文学上很有才华,可要多写好作品哦!咱们市里的文学力量又增强了,很好啊!”杨主席很随便地伸出一只手敷衍地和我握了一下,对老赵说:
“也别去家里了,走!招待所那边几位领在,咱们一起过去!”
杨主席看看我手里的东西又说:
“以后来就健健康康来,拿东西是不是小赵的主意?我一看这西凤酒,芙蓉王就知道了。‘’
老赵说:
“杨老师,咱们是熟人了,老李第一次来,总不能空手吧?就这一回就这一回!”
“嗯……这样也行,既然都拿来了,一会就把它喝了,上车,利索点,走!”
我坐上老赵的车,杨主席的车在前面带路,一路又是七拐八拐,进了市招待所,趁着在停车场停车,老赵趁杨主席开门出来,赶紧把那两条烟和西凤酒塞到杨主席车里的座位上,杨主席正好背对着我们,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
天已经有点黑下来了,招待所景色不错,华灯初上,杨柳繁茂,浓绿的枝叶随风摇曳,一池绿水中间,有精致的假山耸立,水面上大片大片蒲扇一样碧绿的荷叶几乎铺满水面,粉色的荷花一朵朵盛开,一道红色栏杆的小桥几个曲折连接到对面,别有一番优雅的韵味,没想到在这座小城市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美妙的所在。
我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和老赵随着杨主席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桥,来到对面一座灯火辉煌的三层暗红色小楼前,下面门口的额头上,灯光下隐约可见黑底金色欧楷“兰亭斋”韵味十足,果然文化气息浓厚。
进到里面,迎面一张硕大的圆桌围坐了五六个人,有戴眼镜的,还有个温文素雅的女士,都不认识,想必是市里文学圈的大咖,我的心里便加了几分紧张。
围坐的人见杨主席进来了,纷纷嚷:
“杨主席,你好!”
“老杨是忙人,哪能跟咱们一样?”
“杨老师有没有新作品……”
众口纷纷一阵乱嘈,杨主席不慌不忙说:
“平时大家都忙,难得聚在一起,今天是周末,一起坐坐,挺好,王秘书长呢?”回头又四处找。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士忙到:
“王秘书长刚打了电话,下乡回来了马上到。”
“那咱们就开始?我和老王不分彼此,来来来我给大家引荐一下,这是咱们市文学艺术的新生力量,小赵和小李。”
我和老赵赶紧一脸谦卑的微笑向众人致意,没等我俩说话,杨主席又说:
“这个小赵我给你们说,他的散文作品刚刚获了奖,书很快就印出来了,相当不简单啊!全球华人诗歌散文大奖赛二等奖!不是我说你们,在座各位谁有这样的成绩?小赵,以后要好好努力哦!坐坐坐,不要紧张,小李,你也坐。”
在众人纷纷嚷嚷的祝贺声中,我和老赵挨个连连握手,鞠躬,嘴里一迭声地“向各位老师学习”之类的话。
桌上已经摆好了七八个凉菜,有人向旁边的服务员一招手,热腾腾菜品顿时走马灯般端上来,杨主席看看桌上的酒,不满地皱皱眉头:
“怎么又是五粮液?咹!前天才喝了,”又对老赵说,“去把刚才那两瓶西凤拿来,还是老陕的酒对咱口。”
“对对对,就喝西凤……”
在一片嘈嚷声中,老赵飞快跑了出去,不一会便拎来了那两瓶金光闪闪的西凤酒,于是,在弥漫着西凤酒香和饭菜的香里,大家的说笑声也就达到了高潮!
在众人的杯筷碟的碰撞声中,喝得有点上脸的杨主席一边拿出手机一边嘟囔:
“这老王怎么回事?”一边拨电话,门口却有人嚷嚷:
“哎呀老杨,别打了,来了来了,刚回来就赶过来了,给你说过不要等我了么!”
一个个子高大,颇具福相的中年男人兴冲冲地冲我们招手,众人赶紧站起,一连声乱嘈:
“王老师,怎么才来?”
“老王辛苦辛苦,下乡刚回来?来来来,罚酒三杯,”
杨主席稳坐泰山,微笑着看着王秘书长:
“老王迟到,罚酒三杯,应该吧?”
众人齐声到:
“哈哈,太应该啦!”
“王老师,快,这么好的西凤酒,满上满上……”
王秘书长也不含糊,麻利地三杯酒落肚坐下,这才看到了我们:
“小赵,你这次不简单啊!咹,全球华人散文二等奖,可是为咱市作协挣捡了,我早都说过,你小赵有两下子……”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女士趁机打趣:
“赵作家的水平那当然不一般,我认为还是跟王秘书长和杨主席的栽培分不开!”
‘’王秘书长和杨主席就是咱市里文化界的两面旗帜……‘’
已经喝得有点上头的老赵心里估计已经在云端了,我怕他忘形,一捅他的腰,他赶紧站起来倒酒:
“各位老师,惭愧得很,来,我敬王老师,”
两只手捧着酒杯对着王秘书长举得高高地,脸上是十二分的谦恭,看着王秘书长在众人一片叫好声中一仰脖喝了杯中酒,老赵这才舒了口气……
热闹的饭局继续,我和老赵明白自己的身份,哪里敢张扬?众人举杯我们便举杯,众人夹菜我们便赶紧夹菜,有人对我们说话就赶紧微笑点头说是,酒菜啥味道一点不知道,天虽然不算热,还有空调,我却一身的汗。
正热闹间,老赵站起来冲杨主席,王秘书长略一点头:
‘’方便一下,服务员,洗手间在哪?‘’然后冲我一使眼色,我忙站起来跟了过去。
进了洗手间一看没人,老赵把门一关说:
“老李,我突然有个想法,你说咱要是把今天这顿饭单买了怎样?”
“咱们买?”
“对啊!老李你想,”老赵用手指在我胸前轻轻地点,‘’这顿饭我看在千把块左右,要是咱们买单,两位领导还能不领咱们的情?以后咱们要发作品那多少总会帮忙吧?”
不得不服老赵的脑子是比我转的快,可我哪有钱?
老赵看我踌躇的样子就知道我在想什么,说:
“不用你花钱,我这点钱还有,该花的不能省,不过回去要是我老婆问起来你可要为我作证,咱这钱可都是办正事呢!”
我们两个人商量好,一前一后回到酒桌,众人有的在兴高采烈地划拳,有的在低头戳手机,杨主席和王秘书长在一起嘀咕着什么。
老赵慢慢踱到吧台,回头看看没人注意,对美女收银低声说:
“多少钱?我买单!”
长得袅袅婷婷的美女服务员却抿着嘴笑不说话。
老赵奇怪:
“我买单你笑什么?”
这时杨主席过来拍拍老赵:
“小赵不要客气,我们吃饭怎么能让你花钱呢?这成什么了?不用不用!快坐下和大家交流交流。”
旁边王秘书长解释说:
‘’咱们这吃饭是正常支出,由市文联一月一结,小赵你就别管了,老李你也坐……‘’
于是老赵的如意算盘也算落空了。
总算到了酒足饭饱人散去的时候了,杨主席向我招招手,我赶紧凑过去,杨主席点开手机对我说:
“小李,给你这个网址链接,最近省作协要搞一次全省作家散文小说诗歌大赛,我推荐你和赵参加,”
“哦!十分感谢杨主席,”我赶紧起身。
杨主席示意我坐下,说:“你的作品呢我早都看过,功底是有,选材也不错,就那篇《酒的江湖》稍微再润色一下应该没问题,你就代表咱市作协参赛!哦!当然小赵要是有作品能参加更好!”
旁边老赵赶紧说:
“我刚看了时间,还有一个多月,我尽量参加!”
王秘书大概有点不胜酒力,没见喝多少,说话舌头有点大,摇晃着食指郑重地说: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我和杨主席以及其他作协领导看好你们两个,好好努力吧!‘’
“是!是!是!必须……” 老赵连连谦恭地点头 。
一回到家,我就赶紧把我的作品按照杨主席给我的网址和参赛的详细要求发了出去,然后好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安心等着回复,但是看杨主席和王秘书长的样子,好像入选的问题不大。
大概过了有半个多月,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看号码是座机,是省城的,怕是我参赛的事有结果了?我赶紧接电话:
“喂!你好!”
“你是李老师吗?”
“哦!我是,请问您是……”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是省作协办公室的助理,我姓潘,你叫我潘杰好了。”
“哦!潘老师你好……”
“你的参赛作品我们看了,《酒的江湖》是吧?水平不错哦!经过我们评委的各位老师的评选,你的作品估计获得二等奖应该没问题,”
“哦!是吗?太谢谢你和各位评委老师了……”我的心顿时一阵乱跳。
“祝贺你哦李老师,主要还是你们市里文联和作协领导打了电话,他们也算是慧眼识英才。”
“哦!是这样,哪……”
“李老师,我看你联系方式上写的手机同微信号这手机号就是微信号吧?我加你好友,你先看看我的个人简介,”
我的手机微信界面“联系人”那里随即出现一个红点,我赶紧点击添加为好友,潘杰马上发过来字:
点击我个人资料
哦!我赶紧点开潘杰的‘’个人资料‘’,先是一张照片,一个身着黑色T恤的小伙子正冲我微笑,后面是一个海滩,紧跟着一大串如同炮弹般的文字猛烈地冲击着我的视野:
潘杰,山西XX市人,大学文学专业,本科学历,现供职于太原某局,长期从事新闻、文学、理论创作,文学作品多次获得大奖,山西省青年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青年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中国儿童文学研究会、中国文学创作年会代表,中国语言创作年会、新闻创作年会代表,《当代作家》特约评论,爱读邦“新闻文学创作、诗词评论”签约导师,作家平台特约作家……
一大串头衔看得我头有点晕,心里顿时肃然起敬:这在中国文坛,至少在我们山西文坛就是不得了的人物啊!
‘’ 哎呀!我必须称呼您潘老师了!您这么厉害?我看您有三十岁吗?居然能取得如此丰硕的成就,太敬佩了!‘’
对话框随即出来一个微笑的表情图,后面附了一句话:
咱们语音吧!打字太麻烦。
一个语音图标随即发了过来,点开,传来一个男中音:
‘’李老师,我当年也是从你目前这个状况过来的,咱们这些草根文学爱好者,没有背景,没有人赏识,引荐,要想在文学界搞出点名堂难度是很大的,这一点你想必清楚,咱们虽然初次认识,但我把你当好朋友看,你只要按我说的做,要舍得付出!花钱出书,一步一步,你也能和我一样!
“哦!明白了,像我这样没有任何名气的草根写手想有所成就就得花钱?”
“这是必须的啊!你想咱们又没有什么背景,不走这条路怎么办?我觉得咱们挺投缘,我可以帮你介绍认识省作协的领导,要是有了这样的伯乐,你这匹千里马很快就能腾达!相信我!”
还是先问点实际的吧!
“潘老师,我想问问这次省作协组织的散文诗歌大赛获奖作品的评判你知道有什么标准吗?”
“嗯!评判标准当然有,这次的参赛作品大多是咱们省各地的作协推荐上来的,水平都比较接近,一二三等奖还有特等奖都有不同的价格,在这里我也不能给你透露太多,反正你二等奖得交1280,这还是很公道的,特等奖至少五千。”
“还要钱啊?”
从老赵那里我早都料到要收钱,故意装作吃惊。
潘杰说:
“咱们把作品分成不同等级,收不同的钱是由于整个参赛作品的评判是需要各种花费的,比如邀请文坛知名作家来不需要花钱吗?租用场地,制作证书,奖项等等许多方面都需要花钱的,这笔费用你们参赛的人不出谁出?”
“哦!是这样,‘’ 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
“这个……就没有稿费吗?”
“稿费?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你是那些畅销书大作家吗?如果是那就有!还不会少!要明白你这是参赛,不是向杂志社投稿明白吗李老师!咱们举办的大赛就是响应时代的步伐,为了发掘广大文学爱好者的创作人才,激发文学创作激情,大力弘扬我们省的文学事业,你怎么能想到要稿费?”
“哦!我……”潘老师义正辞严的教诲让我顿时惭愧得手心湿津津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诚惶诚恐继续硬着头皮聆听着那边潘老师的抨击:
“李老师,请不要玷污文学的神圣与崇高!我从你的态度能看到你对文学缺乏最基本的敬畏之心!优秀的文学作品是净化和升华人类灵魂的神圣所在,怎么能和金钱联系起来呢?我认为你的思想境界还需要进一步提升!‘’
“哦!潘老师……请原谅我的庸俗!”
我觉得我的后背已经出汗了,潘老师却在继续耐心地教诲着我:
“我们并不是想通过这个比赛赚钱,优秀奖,一二三等奖和特等奖的收费并没有纳入我们作协任何一个人的口袋,都是支付了各种费用,当然这收钱的标准也不能在书面上公开,你知道就行了,过段时间我们会通知你获奖,你要有思想准备,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从我个人经验来看,这可能是你个人命运的转折点!你好好考虑。‘’
潘老师略做停留,大概是让我消化消化,然后放缓了语气:
‘’我有一个文学社,我计划把这次比赛入选的文章汇集成书,由国家级的出版社印刷出版,书号都有了,每个页码的价格目前先按照市场价86块钱算,每人至少要购买15本,你要是想在文学上有所突破,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你考虑好了可以与我联系,等候你的消息!”
然后一个“再见”的图标!
我长叹一口气往后一仰身子,又盯着那段话发呆。
要想在文学上闯出一片天地,就必须用钱买么?这个世道究竟怎么了?我的心里一阵阵迷惘!潘杰无疑是这样做的,也不知道他在这上面花了多少钱,单看那一大串令人炫目的头像估计都少不了,看来我若不肯像潘杰这样,恐怕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了?
想想自己不管到哪,见人就掏出一张密密麻麻印满各种令人炫目的头衔的名片,我的心里又是一阵乱跳,自己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么?
有的东西必须花钱买,比如生活必需品等,但是文学这样的事怎么能和钱沾上关系呢?用钱买名誉的路数我只怕学不来,大概我真的要继续当我的孔乙己了!思忖再三我最终还是删掉了这个潘杰的微信。
放下手机,闭上眼仔细回味刚才的每一句对话,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可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我没做错,那么是谁错了呢?老赵愿意花大价钱出书有错吗?我眼看着大好机会从面前溜走是不是傻子?正在胡乱想,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果然是老赵:
“老李,我的书到了,你这会有空吗?过来拿一本。”
看来老赵最终还是下了决心走花钱买名誉这条路!我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外面阳光灿烂,蓝天如洗,白云悠然,一只半大的狗子拖着一条影子从我门前懒懒散散地踱过,明晃晃的阳光宛如一道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倾泻在了我的脸上。
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午后,一种莫明的疲惫竟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来,不断地冲刷着我迷茫的心田……
获奖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