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奶奶。为区别开来,我叫妈妈的妈妈为“奶奶”,叫爸爸的妈妈为“浦头奶奶”。
浦头奶奶住在浦头街上。当初祖父提出让我爸做上门女婿时,浦头奶奶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爸是家中的长子,正得力,浦头老老(爷爷)是个老实人,家中的大事小事都靠这个长子拿主意的。
祖父只有两个女儿,我妈是老大,还有个小十来岁的妹妹,妹妹以后是要出去接祖父班的,为朱家开枝散叶的重任,自就落在了我妈的身上。祖父放话了,若爸不肯做上门女婿,这亲事就黄定了。做上门女婿,不是个体面事,多多少少会惹得那些无事佬嚼舌头的,爸也不愿意。一波三折,最终爸低了头,入赘到朱家,可见那时妈在爸心中的分量还是不轻的,尽管后来风风雨雨几十年,吵过闹过从没见他们把爱放到嘴边上过。
自己扯大的娃,进了人家的门,浦头奶奶纵是一万个不情不愿,也没有办法,儿大不由娘啊!
爸虽做了朱家上门女婿,潘家的担子也没撂下。兄弟们结婚砌房,爸件件放在心上,操忙得妥妥当当,让浦头奶奶稍感宽慰。
我平时很少到浦头奶奶家,正月里去拜年,浦头奶奶总留我过上几宿,若不肯,她会急得拉下脸来的。
我不习惯跟浦头奶奶睡一起。她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的,稍动一下,会被喝止:“别乱动!马上着凉!”同时,她用手按着我的脚头。我两腿并拢,被浦头奶奶握禁着,不敢动,黑暗中睁着眼,感到好难受啊!时间好难熬啊!我想起栾家荡奶奶的好来,她没有这么多规矩约束,由着我在床上“翻连叉”,她把我冰冷的脚放心口焐,顶多会嗔怪声:“疯丫头,小心以后找不到婆家!”
浦头奶奶爱吃花生,牙口又不好,她给我们一帮小孩布置了个任务,帮她剥花生,剥好后,再用一根光滑圆溜的木棍碾碎了,收到小碗里,留给她吃。我们开始当成好玩的事来做,后来就厌了。我想,我栾家荡奶奶多好啊,好的东西总留给我们吃,从来就没在她的吃上,要求过我们做任何事。
浦头奶奶在街上摆了个康乐球摊,手头有几个零钱。她悄悄把我拉到角落,四下看看无人,掏出十元钱递我手上,压低声说:“乖乖啊,收好了,她们我只给了一块钱,给你十块。去慢慢买糖吃吧。”她们,指的是我的堂妹,她别的孙女们。虽比她们多得了钱,我心中却不念浦头奶奶的好,我栾家荡奶奶对我们兄妹三人一样的好,心胸坦荡多了。
一次,我当着浦头奶奶的面喊她“浦头奶奶”,她生气了:“你家栾家荡奶奶是奶奶,我不是你奶奶?是浦头奶奶?!”过后,又深情地说:“你们这些枝枝丫丫的,哪个不是我这棵大树上的肉啊!”
下次,我便不敢再当面喊她“浦头奶奶”了。背后,仍是习惯称她为浦头奶奶的。
后来,浦头奶奶中风了,每个儿子家轮着过。爸爸将浦头奶奶接了来,和妈妈一起,床头床尾日夜伺候着。
浦头奶奶走时,子子孙孙一屋子的人都到齐了。大树倒了,那枝枝丫丫的也都自成大树了,浦头奶奶也应了无遗憾吧。
浦头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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