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之中

一言之中

-“你不够好，你男神凭什么喜欢你？”

-“够好他也不一定喜欢你啊，傻孩子。”

-“就是，傻缺。”

三行不一样的字迹，深深浅浅，一勾一划，写在走廊扶墙上，像埋没在碎言碎语里的一帧帧跟帖。很可爱的词句，很揪心的告白，一小格一小格地看过来，仿佛能看到当时她们低头握笔的侧脸，从耳后滑落的碎发和两颊鼓鼓的苹果肌。

这块是我曾经背课本最熟悉的地方。清净，没有行人来来往往。而今我抬头往上看，每一层走廊，都有穿校服的师弟师妹，课本放在砖板上，倚着墙头翻翻写写。长廊安静到阴凉，细细碎碎的读书声里都是无处安放的时光。

因为还没下课，空旷的校园里只有我漫无目的地晃。宿舍楼下的草草木木种得很乱，芒果树成排都在，教师食堂和学生食堂分开了，如今阿廖不知道会去哪里跟他的学生们共进午餐。

我刚好绕了一圈，突然下课铃响了。突然很慌，我在通向操场最主要的校道上。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过来，青稚的年少。我的墨绿色长裙在他们中间无处遁形，只能穿过人群往回赶，像举着灯笼在鱼群里逆游而上。

现在不会有师妹惊喜地跑过来抓住我，啊师姐！只有短发和扎马尾的她们盯着我看，实在迎面碰上了，怯怯地叫我，老师。

好玩。

真正的老师还要带班出操。我和她混迹在新老师里，还恬不知耻地站在队伍最前面，望着底下“我们班”蓝白色的学生。

我问她，你怎么在这么一操场的学生里认出你自己班的？

“你当然要认几个长得好看的学生啊。”

我往队尾一看，很高很帅的师弟，和额头光洁的师妹们。

整队型花了不少时间。我实在装不下去了，绕去操场另一边看一排排整齐的背影，和偶尔跳来跳去打打闹闹的队尾男生。

我站在操场的出口，我的脚边有一个女生一直坐在台阶上，看远处庞大的蓝白色的海洋一样的人群。

从前我是服从组织的那种貌似乖巧的学生，所以我以前不会注意到角落里这样安静的女生，不管是无奈的孤立还是过早的抽离，我看看她，又看向那片蓝色的海，我挺想推推她 : 去吧，扎进人海，在你还穿着这身校服的时候。

我以为整队型还要很久，而且体育老师明确说了今天不做操。于是我下了操场，去走另一条校道，抬头可见宿舍楼阳台上旗子一样晾着的衣服，还能听见洗衣时从水龙头里哗哗而出的水声，以及他们洗澡前慌乱的盆盆桶桶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时下课的高年级学生都回了宿舍，小的都在操场上，校道宽得可以打滚。

如果我步速再快一些，那就听不到那年我们跑步的音乐，那时百日誓师，那时操场刚修好，那时班主任在讲台上说，为了维护我们刚铺好的橡胶跑道，请同学们再忍耐一下，不要上去跑跑跳跳，更不要穿高跟鞋上去踩。

“速度七十迈，心情是自由自在，希望终点是爱情海，全力奔跑梦在彼岸……”不知道为什么操场的音响放这首歌这么好听。

好听到我停下脚步，突然觉得血液倒流一样。一回头，高高低低的蓝白色已经在绕圈跑着。

他们的影子从二层操场的栏杆间投落下来，一直落到我的眼睛里。我站定，又慢慢走回去，光天霁日。我一边想，这阳光真好看。

也许在学校里面看到的阳光，总会不经意间落到这一生里。

“我们班有一个很像我们室长的女孩子。我当时接这个班，我一看她就很喜欢。”

我在心里想象，那又是怎样一颗小太阳。

“而且她们又真的很像。她喜欢我们班里的一个男生，然后跑来跟我说。”

她跟你说？那……男生知道吗？

“他们全班都知道好不好。她是这样的，她会在我上课的时候举手跟我说，老师！你能不能让H上来发言啊，不然我都要睡着了。”

因为不太确定名字，男生就叫H同学好了。女孩也不知道是哪个si，就叫斯斯好了，“斯人若彩虹”的斯。

“斯斯真的是很好的女孩子，成绩也很好，长得也好看的。而且她会直接走去H的课桌，这个给你！我买给你的！

然后全班同学都知道的。所以在玩游戏的时候，玩国王与天使（就是被抽到的要成为对方的天使，在接下来几天关注和无条件服务对方的那个游戏），他们班抽上来的心愿都是，

我希望，H是斯斯的天使。”

哇演电视剧吗。

那…男生成绩也很好吧？我问。

“没有，男生成绩很差的。”

那…长得肯定不错咯？

“男生就是……就我总是跟她说，斯斯啊，我怎么样都看不出来你喜欢他哪里啊。”

哈哈哈。

按道理这么明显，那到底H是怎么想的。

“有一次，开家长会，黑板上要写标题。斯斯就偷偷跟我说，让H上去画两个小女孩。

因为H画画很厉害。但是我不是他们班主任。我就下去跟H说，你们班主任叫你去画两个小女孩上去。

H就故意问，是吗，是我们班主任要我画的咩。

过一阵他就问，那我要画什么样的小女孩，要那种二次元的还是幼儿园的？”

哎呦我的少女心。

“就是你知道吧，他就是知道的，但是他就不说破喔，反正斯斯要他画，他就给画了。”

那这样下去还是有可能的耶。

“我也觉得是有可能的。斯斯她真的很懂事。我第一次开家长会，场面有点混乱。我就让她帮我出去把散落在走廊里的男生们叫回来。然后她就去叫回来了。

回来以后还给我几颗巧克力糖，跟我说，老师，你不要紧张。”

多好的女孩子。

我们在岸边走到天黑，我看着苇草飘啊飘，真的希望这样的女孩子能被青春善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