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

大家都说他长得有点像周恩来，但我觉得他更像周扒皮，自从他给我们讲过半夜鸡叫的故事，我就在心底把这个名字跟他紧紧的联系在一起，至今不渝。李老师，咱们小学二至五年级的班主任，咱们混沌初开的启蒙先生，咱们为人师表的楷模。

此公浓眉大眼，方脸阔嘴，亮点是嘴巴，大而突出，嘴唇肥厚，发声响亮，中气十足，人未到，貌似爽朗的笑声已经传了过来。此公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头发一丝不乱，衣服笔挺，皮鞋铮亮铮亮。此公为人一会一本正经，一会装腔作势。人前和颜悦色，德高望重，背地人五人六，阴阳怪气。见人只说三分话，满脸堆笑，皮笑肉不笑说的就是他。

李老师有三件宝：蓝色的确良中山装，永久牌28自行车，老上海机械手表。每临大事，何谓大事？上面领导视察，同事听课，或者校外活动，这三件宝物必定粉墨登场，随着李老师潇洒的身姿和风流的笑容出尽风头。

李老师好喝茶，尤其冬天，每天上课捧着个大杯子，腾腾热气冲着眼睛，边闻茶香边吹水温，不时把嘴凑到杯子上面，搜寻漂浮着的茶叶梗子，嚼上一嚼，吸完汁水，用大嘴巴“噗”的一声吹到地上，如此反复，片刻不停，水喝多了自然上厕所上的勤，犹记得那时最为小伙伴们津津乐道的是有幸见到李老师上厕所，我们小学的厕所窄小拥挤，进门一通道，通道两边，一边是粪坑，一边是便池。一天，同学们们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李老师每次小便都要提起一只脚放在便池上，遮挡住私处，而后才慢吞吞解开裤子一泻千里，他撒尿的时间既慢且长，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人家一个接一个尿完了，他犹自涛声依旧，气壮如牛，大有君临天下舍我其谁的王者霸气。

李老师讲课，干货不多，水货不少，每次开课噼里啪啦，三下五除二把肚子里的东西倒完了，剩下的一大截时间就天南地北，七大姑八大姨的跟学生一顿胡吹海侃，活像个婆婆妈妈喜欢说闲话的长舌妇。时而古时候，时而解放前，远的有玉皇大帝如来佛，近的有哪个村那个店那个寡妇，当然，眉飞色舞声情并茂演讲的同时，他丝毫没有放松对门外的警惕，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他立马收敛，恢复为一个慈眉善目正襟危坐苦口婆心的传道者形象。他甚至也说其他老师的坏话，譬如他嫉妒隔壁方老师见义勇为，嘲笑别人救火时留下伤疤的腿。还有，我们学生每年春季都要帮老师义务采茶，中午太阳分外毒辣，唯独方老师动了恻隐之心给学生每人买了一顶草帽，一时浮获了不少人的心，因此对比之下他显得刻薄寡恩，李老师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又少不得冷嘲热讽。

很显然，像李老师这样绘声绘色口沫四溅既浪费表情又浪费口水，难眠口干舌燥，所以每每正在大家昏昏欲睡的时候，“哈”的一声巨响，把我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那撅起突出的嘴上，隐约间看到，舌头搅动了几下，接着“呸”的一声，一口浓痰飞溅而出，射在地上，李老师闭着眼睛做了一个自我陶醉，又半带矜持的表情，然后，从容上前用脚猛戳几下，于是犯罪现场就这样被他给破坏了，正如他平素的作风一样，步步为营，滴水不漏。

李老师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除了端坐凳子上闭目养神，他还喜欢通过体罚学生来找点乐子，拿戒尺打男同学手掌这样的老节目豪无新意，用扫把打女孩子屁股才好玩，此外跟学生取绰号也是他的拿手好戏。最后该说的是他批改作业，一律打钩，从不打叉，本班同学万分荣幸见到他批改作业，那叫一个大开眼界，只见李老师端坐桌前，手握钢笔，笔走龙蛇，龙飞凤舞，打钩打钩打钩，堆起来堆起来堆起来，一会一摞子作业被他轻轻松松搞定了，如此效率，如彼战绩，要是被其他老师看到大概要自愧不如五体投地了吧！

尽管李老师师德那样不堪，但他却有三个争气的儿女，我不知道他家出来的几个大学生是否跟家教有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后人的成功给他在当地赢得了脸面，而且他也依靠关系顺利取得国家教师资格，并在转正之后退休安养天年。这样矛盾的因果关系可算做是中国人做人的一大特色吧！对他的记叙，也是我对世道人心的一个观察，也只有观察，如果你要问我结果，结果就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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