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陆离的树影之下,一片阳光穿透。高高的海棠树旁,那扇窗户里,一片欢声笑语如落入水中的石子一般,激起了一阵乐声。
那是——北凯一中特有的下课铃声。
铃声落,程熙迈下了讲台,打开门时也没有忘记向正要跟过来的顾韶和秦雨暮点头微笑:“跟我走吧。”转手便披上了一件白色长褂——像医生一样的大褂。
“走吧大佬。”顾韶拍了一下秦雨暮。
秦雨暮转过脸去不看他:“谁是你大佬!”
程熙不语,自顾自地微笑着看着这群一听见下课铃就散成一盘沙的孩子们,在班里,吵吵嚷嚷……
风吹过,在树叶之间留下“噼噼啪啪”的声音,如同除夕夜的鞭炮一般炸响,又像是在为一个不知名的舞者献上掌声。
——少年时代,真是充满活力的时光呢……
程熙的办公室不远,就在D班教室斜对面,可他并没有往那边走,而是踱步迈向校舍之外。
北凯一中是顶尖学校,除该校多学霸之外,尤以其植物种类之多而闻名。按理说,像北凯市这样的大城市型生存区,除了几棵必要的常绿乔木和偶尔一见的野草野花之外,几乎见不到——也没有必要见到任何其他种类的植物。然而北凯一中——毫不夸张地说——已经可以比肩半个北凯市立植物园。
北凯一中的每一栋校舍门前总有一树海棠,初入秋日,青果始结,如同挂满一树清铃般共泛黄的叶片一同飘摇。秋风一吹,便荡漾起一树果香涟漪。
一颗海棠果掉了下来,轻落在树下那个倚靠着树干的男人肩上,而后又在滑落至地上的过程中被人抬手接住,青涩的果子便在白皙分明的指节之间游走。
“只可惜,这果子是酸的。”秦雨暮看着程熙手中的海棠果,“程老师,你支开顾韶把我单独叫过来,到底是何意?”
“没什么别的意思。”程熙顺手把果子低低地抛起,又伸手接住,“就是想找你们谈谈,毕竟之前的三年,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我的学生。”
秦雨暮撇嘴:“所以?就拿我先开刀?只是因为我打架?”
“可惜呢,并不是。”程熙抬手推了推眼镜,“你知道‘江月事件’,对吧?”
秦雨暮昂首,警惕地盯着程熙。
一颗海棠果砸落在地,声音低而闷,有如石沉大海,再无生机。
“虽然三年来交集不多,但我对你们每个人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我听说,你对‘江月事件’持有不同的看法……”
不等程熙说完,秦雨暮便打断了他的话:“我承认,我确实有不同的看法。”
程熙的话被截断,见秦雨暮似乎还有话要说,便也没有再多说,微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雨暮说得很急。
因为这些话,他很早就想说出来了。
——很早,真的很早。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应该是这样,可你别想因此改变我!我的思想没有问题!我可以做好一切!”
“我当然知道你们这些人和我提起这件事是为了什么,可我不需要你们这样说教!我才不想强行接受你们所谓的真理!”
秦雨暮越说越激动,情不自禁地在程熙的面前憋红了脸。
“都是这样,只会说教谁管理谁,整天想要把别人的思维更改得与自己一样,我今天就是要反驳,哪怕你是老师!我才不怕被你罚!你是老师又如何?”
“我秦家人,可曾怕过谁!”
——从未,打从他开始遭人白眼的时候,就已经想要反抗了。
“你们都以为我做不到,可我偏要说,我秦雨暮,才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人!我只是想要一个事实,所以,你们的看法,我不接受!”
海棠果噼啪落地,炸响一地清新。
秦雨暮平复了一下情绪:“程老师,你可还有什么要说教的吗?”
然而秦雨暮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叫着喊着,闹了这么长时间,程熙竟是一直静静地听着,虽不曾称赞,但也没有反驳。
秦雨暮的脸颊总是红扑扑的,也许是意识到自己适才语气过激,他低着头,眼睛盯着鞋尖,没有对上程熙的眼神。
程熙却笑了。
他没有再提及刚才的话题,而是抬手,又从半空截住了一颗下落的海棠果,递到了秦雨暮的眼前:“你说,这颗果子,好不好?”
果子颜色青绿,光是看着,齿间便流露出酸涩。
“不好,”秦雨暮说,“酸的涩的,还没成熟就落下来的果子,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程熙依然倚靠着树干,白色大褂的下摆被风撩起。
他把这颗海棠果举到眼前:“是啊,可这毕竟是观赏树种,果子本就熟不透。”
秦雨暮嘲讽道:“这样的果子,莫非还值得你喜欢?”
“喜欢,”程熙道,“但不准确。”
程熙的话,秦雨暮尚且不能够理解。
“但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向往,”程熙淡声说着,“你可曾知道,在结出这颗果子之前,是怎样美丽的花?”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像这颗海棠果一样,永远都是童年花谢后的青涩少年。
——这才是青春——最清纯的青春。
这些话,程熙并没有说出来。
毕竟,秦雨暮涉世尚浅,必然是不懂这些事的。
——不说也罢。
“雨暮,”秦雨暮转身离开之前,程熙叫住了他,“老师再送你一句话吧。”
“什么?”
“道不同,亦可相为谋。”
程熙顺手将手里的海棠果抛出,青涩的果子稳稳当当地落在秦雨暮的手心里。
海棠果上,还留有程熙指尖的温度。
还是喜欢不起来,这个老师。秦雨暮想。
——怎么可能改变对这个老师的看法,教文科的没一个好东西!
——肯定没有!
秦雨暮这样想着,不觉也开始把玩手里的海棠果。
海棠果依然温暖,像萧瑟风中的一点火光——希望直在。
——肯定……没有吗?
程熙倚着树干,微笑地看着秦雨暮离开时的影子。
又是一颗海棠果从树上掉下,落在了一块锐利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爆裂声,迸发出的果浆清香诱人,沁人心脾。
——就像是,少年彷徨的脚步与徘徊的心。
——不成熟的人啊,永远给外界以青涩,可若是剥开那层伪装,哪怕再酸再涩,也永远是清香淡雅的。
——那是最洁白的心,无瑕如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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