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之艰苦岁月

作者: 华彩云飞扬 | 来源:发表于2019-02-23 17:24 被阅读143次

    话说大舅读完高小,便立即同父亲一道投入农业大生产中。解放后,每户人家有了田地,生活便有了着落。同时,阶级斗争也如火如荼地开展着。

    每家农户都分得了一个阶级成分,按土改政策:依靠贫农、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没收地主的土地,分配给无地少地的农民 ,同样分给地主份子一定的土地,让其在劳动中改造。大舅一家被评为中农,也就是被团结但并非依靠的对象。

    一九六三年,中国大地上掀起了“四清运动”。(“四清”运动指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一种思想教育,近似于反腐倡廉的运动。)

    大舅所在的凤桥乡,甚至前丰村都在天天学习开会。当时,工作组来了两个县里下来的领导,天天组织所有大小干部开会学习,展开自查自纠,用当时的口号叫:洗手洗澡,轻装上阵,团结对敌。大舅和其他三名读过书的年青人被上级领导看中,准备作为培养对象,让他们参与开会,天天读报。等到培训成熟后,他们将被派到省内其他地方领导组织“四清运动”。当然,那就是名符其实的脱产干部了。

    据我母亲回忆,年青时的大舅,身体魁梧,英俊潇洒,浓眉大眼,国字脸,说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且知书识理,真有一副官相。

    他们被培养的四人中,一个姓廖的年青人在其他县市搞完“四清运动”后,被调回云阳县任了红狮区的区委书记。同样有能力有抱负和激情的大舅却没能走到这一步,原因就是他的家庭成分为中农,在当时不是被依靠的对像。此次大舅脱变的机会就因这个成分,而与他失之交臂。

    按唯心的宿命论,大舅此生注定是要来受苦受难的。与其说大舅,其实他们这一代人又有几个生活过得有多安逸呢。大部份的人,大部份的时间都一直挣扎在饥饿的烂泥潭上。

    或许,现在的许多人提及国家命运,似乎与家庭个人遥不相及。甚至当我提及这个话题时,有人会嘲笑我讲大道理或者有装B的成份。但从大舅这一生中,我更真实的体会着国与家的紧密联系。

    一九五八年至一九六零年,这三年恐怕是解放后新中国最艰难的三年。大舅也是一样,谈到这一段,一谈一个叹息。虽岁月已过近六十年,但那些艰难的日子仍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一九五八年秋收以后,国家为谋求大发展,全国大炼钢铁。村里的壮劳力都脱离农业生产,到附近有铁矿资源的乡镇去参与炼钢铁的工业生产。大舅那年十八岁,正是好劳力,也加入了大炼钢铁的洪流。

    他们来到离凤桥不远的外郎乡,当时设备简陋,都是土法高炉炼铁。因缺煤,就把树砍下当燃料,和矿石一起燃烧,而烧出并不多的一些铁疙瘩。众所周知,大炼钢铁最终失败。

    大舅回忆这段特讲了一个悲催的故事。外郎钢铁厂失败后,地方领导得总结原因。最终发现,炼铁高炉前那个大风箱有问题。大风箱就是个催火筒,拉动风箱出风使炉火更旺。那圆筒风箱直径有一米多,每次都要四个人才能拉动风箱,想想一天下来也是非常辛苦的差事。这大风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一个“眼尖”的领导发现,那风箱一头大一头小。那么问题就出来了:风箱这样的结构势必影响出风量,风量小则炉火不旺,炉火不旺则炼铁失败。于是在外郎炼铁厂倒闭之时,则成了做大风箱木匠的倒霉之日。该木匠以“蓄意破坏革命生产罪”,终获牢狱之灾。

    听了这段,我惊讶的反问如今八十高龄的大舅,“这木匠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舅苦笑摇头摆手,“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那年月冤假错案多的事,那木匠只不过成了替罪羔羊而已。”

    想想多可怕,相信这些都是真的。文章记载及老人们回忆那两年“大跃进”、“浮夸风”都能很好印证。一切都是假大空,说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天天报道亩产上万斤粮的“大卫星”,然而现实中饿死的人据统计有近2000万人。

    再说大舅他们这些壮劳力全走了,村里留下妇幼病弱开始实行伙食团,大家在大伙食团一同吃饭,严禁私立小灶,维持口粮的庄稼没人管。当时很多女性在旧社会都被裹足,人称小脚女人。她们既没有下地干活的经验,也因“小脚”的限制根本无法干重的体力活。由此,次年的生活必然成了问题。

    饥饿一天一天逼近大舅一家人,其实谁家不是呢?到了一九五九下半年,能吃的东西都弄来吃了,生活有了这顿没下顿。回忆这段日子时,大舅引用唐代诗人杜甫的诗为“路有冻死骨”。大舅说,他真见路上有被饿死的人。

    一九五九下半年的一天,家里给大舅传来信,说我外公昏迷快不行了。大舅深知不是大病,定是饿昏倒了。大舅辗转多处,讨得一碗小米,煮成稀得可见人影的汤粥,终把即将跨上奈何桥的外公拉了回来。

    此时的外公还不到五十岁,早已饿得瘦骨嶙峋,饥荒再这样持续下去,恐怕他的时日也是指日可待了。父亲是天,一个家庭一旦天塌了,那可怎么办呢。大舅看着瘦骨如柴的父亲,想着小脚的母亲,望着尚未成年还不明事理的弟弟和三个妹妹,不禁潸然泪下。

    细心的小妹发现哥哥鼻窝有眼泪,奶声奶气的说“看,哥哥哭了!”。旁边的两个小姐妹和弟弟像看热闹似的,立即把视线转向哥哥。当他们发现哥哥的泪珠时,一阵轰堂大笑,并把小手指放在脸上不断地做着和叫着“羞羞”。他们真太小了,哪里意识到这个家就要垮了,可能被饿倒的下一个将是母亲或弟弟,或哪个妹妹都难说。虽然自己马上要满二十岁了,既是高小毕业的“知识份子”,又有副好劳力,可使不上劲,使不上劲就帮家人脱离不了危机。此时的他,心里不知有多窝火。

    在饥饿持续的日子里,外公的身体一天不比一天。

    终于在次年上半年的一天后半夜,外公真的走了。他没有惊扰还在身旁熟睡的大舅,也没叫醒外婆和其他的几个孩子,就这样静悄悄地走了。当大家发现时,天都亮了。

    天真的垮了,弟弟和几个妹妹仍然很木讷,毕竟还小,甚至最小的两个妹妹根本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而此时,刚满二十的大舅必然要撑起这个家,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父亲过世,入土为安自是当前最急迫要处理的事。大舅首先想到了棺材,好在家里还有已准备好做棺材的泡桐木料。家里原有两套做棺材的泡桐木,年前卖了一套。大舅暗自庆幸。

    但请木匠却成了个问题,时下所有人都去参加大炼钢铁生产了,一时哪里能找到木匠呢。况且,父亲的遗体摆在那里,时间拖不起呀。大舅焦虑着,最终想到了借棺材。

    邻居大婶家有一副空棺材,先借来用了,等父亲的后事处理完后,再请木匠做了还给人家。大舅已盘算好了,想想平时和大婶的关系也很和睦,应该不是问题。

    于是,他仍比较忐忑地来到大婶门前,跟大婶简单寒暄后便进入借棺材的主题,并一再提示,家里有套木料,只是缺木匠,时间紧来不及。

    大婶望着可怜的孩子,也是一头愁眉苦脸,几次准备张嘴又唉声叹气的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几乎也是泪眼朦胧地说:“孩子呀,不是婶不借你,你看你大伯也就这两天的光景儿了,也是指着要用啊。”大舅想想也是这理,不好再说下话。

    可是问题仍没得到解决,怎么办呢?他想了一天,真没一个办法。

    另外,自己还得去帮父亲挖一个坟坑。这也是一个苦力活,但不用求人,全凭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他用了一整天的功夫,终于一锄土一锄土挖了一个比棺材更深更大的坟坑。坟坑已挖好,按乡俗还应用石头彻个底子,加个帮子,放棺材后放个盖子,最后堆土修成“鼻形”,面前立碑才算完整。

    但在这个时候,大舅想都不敢想,条件所限只能挖个土坑了。棺材还没着落的事,整整困扰了大舅一天。他挖了一天的坟坑,也想了一天棺材的解决办法,可仍没想出好法子。

    天黑了,外公的遗体仍冰凉地躺在木板上,作为儿子的大舅心如刀绞,不知如何是好。最终,他再次敲开了邻居大婶的门,几近哀求地诉说自己的难处,求大婶帮帮忙,等父亲上山后一定马上找木匠做好棺材奉还。

    看到此情此景,大婶还能说什么呢?说,那也只有先解决眼前的事了。

    终于,外公入了材,上了山。大舅也立即找木匠做棺材。等棺材刚做好的那天,邻居家的大伯真的不行了,好像在等待这副棺材一样,直到棺材做好才奄下了最后一口气。

    唉,苦命的岁月,苦命的人。

    外公过世的一九六零年,被大家公认为最艰苦的岁月。到一九六一年,家家划分了三丈六尺的自留地,伙食团解散,实行集体劳动按劳分配制度。情况稍有好转,但大舅家真正能到地里参加劳动挣工分的就他一人。

    次年,大舅结婚了,大舅妈也成了家中的主劳力。那些年月,两个人挣工分所得的口粮供一家六口,拮据的生活真让现代人难以想象。

    俗话说:长哥当父,长嫂当母。大舅和大舅妈那些年真是艰苦而辛酸,好在大家都熬过来了。后来,大姨和幺舅,我母亲及幺姨持续成年并成了家。这说起来看似平淡的事,背后大舅他们却不知挨了多少饥饿,流了多少汗水。

    大舅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邓小平要求全国由抓阶级斗争到抓生产斗争的转变,并实行土地下放到户后才真正好了。

    大舅意义的好,指吃得饱穿得暖。但在我们新一代眼中,那真算不了什么。而事实上,一九八零以后直至他们所有的儿女完婚,甚至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大舅和大舅妈仍然很艰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百六十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享过几天福呢。

    好在如今,大舅膝下儿女及孙辈个个都有出息了,早已赶超了当年何三老爷的地位。辛苦了一辈子的大舅和大舅妈也总算可以好好安度晚年,享享清福了。

    最后,预祝大舅八十大寿生日快乐,愿他和大舅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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