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前半生

      我老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没有受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

    我母亲今年六十有六，说这话的原因是因为，她的前半辈子一直过着苦日子，熬尽了半生心血，她总用这句话宽慰自己，感觉马上就要苦尽甘来。他用这句话宽慰过我的父亲，我结婚后她又拿来鞭策过我，我儿子学习偷懒的时候她又拿来教训小孙子，她感觉这是她半辈子的生存智慧，屡试不爽，只要被这句话捶打过的人就如同被洗礼了一般。

      母亲被这句话熬透了，她的前半生就像是被泡在了中药罐子里，苦！

      我出生于1983年，在我两岁左右的时候患了一种奇怪的病，按照现在的医学条件是很容易查出来的，只是一种肠道疾病，医学名词叫肠粘连，这种病在当时不容易查出来，看起来是吃饭不消化，肚子一天天的胀起来，人也一天天的消瘦起来，一个两岁大的孩子看起来像是一个恐怖的大头娃娃，胳膊和腿细长柔软的像是面条，连坐在板凳上的力气都没有。别人看了都觉得恐怖，我母亲那时30岁不到，整天手里拿着一条毛巾擦眼泪。那时父母他们刚和爷爷奶奶分家，住在新盖好的泥坯房里，一口锅架在屋外的三块石头上烧饭，一只手烧柴，另一只手抱着瘦弱的我。屋内还有一个本该到了该学走路的年纪尚且躺在襁褓中的妹妹，因为母亲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照顾妹妹，后来妹妹到了快两岁才学会走路。我父亲当时从部队复原回来没多久，没有工作，只能在镇上的粮站做搬运工，一天的收入是几块钱，当天结了钱就要带着我去医院吊水，可是总不见有效。于是他们又带着我去各地看了有名的半仙，吃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草药，也耽误了更长的时间，拖了快半年的时间。

      别人都劝母亲把我放弃算了，因为那个年代谁家也没有多余的钱来给孩子看这种奇怪的病，只能在乡村医院找一些赤脚医生做简单的检查，没有任何能力去大县城治病。可是我的母亲每天夜里搂着我，她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我感受到母爱的温暖，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她到底哭了多久，留了多少眼泪，到底又是怎样的一种心痛，她感觉到她可能要失去她的第一个孩子。很多年以后当我看到在襁褓中的儿子时我才切肤的感受到为人父母对子女的那种爱怜。

      我的父母最终没有放弃我。

      他们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带我去徐州的儿童医院检查，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在苏北的农村，很少有人坐过火车。我的父亲连夜带着我坐火车去了徐州城里的儿童医院，母亲还要在家照顾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据说当我刚被医生收治在病床上的时候，我的肚子由于鼓胀的太厉害，炸开了，没错，是炸开了。我那可怜的父亲当场就瘫了，如果我的母亲当时也在场的话，她肯定多半也半条命没有了。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我竟然奇迹般的活过来了，可能上天也不想让我辜负父母对我的眷顾，我母亲后来一直说这是神在保佑我，自从我住院后，她就信了基督，夜夜祷告，磕头无数，最终感动了神。

      那一年的春节，我和父亲在病房度过，母亲一个人熬过了最难的一年。

      最难的是医药费，据父亲后来说，当时医药费一共是接近五千块。要知道，在那个贫穷的八十年代，刚刚兴起万元户的热潮，五千块，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我的父亲当时带了几十块全部家当。我不知道我的母亲究竟在家里求爷爷告奶奶借了多少家，遭受了怎样的白眼才借到了这笔钱。只知道这笔钱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才还清，每次收了麦子就要拿去一部分卖掉，剩下的麦子一部分要换成红薯干来吃，这样可以坚持到来年。

      后来我出院、做康复，伤口流脓，又阴差阳错的被乡村医生打错了针，浑身肿胀，再后来又好几年我的身体才逐渐康复。再后来又有了最小的妹妹。

      我的小妹妹在9岁的时候由于发烧导致了后遗症羊癫疯，时好时坏，后来从学校退学。再后来，我的妹妹在村里的板材厂打工，因为疾病的折磨和心理原因选择了轻生，喝了半瓶敌敌畏。我的母亲经历了第二次差点要失去子女的苦难， 我的小妹妹后来婚姻不幸，病情加重，做了手术，如今彻底康复，如今也家庭圆满。

      如今我们三个都成家立业，终于不再让母亲担心，我想像不到母亲这些年来承受这些巨大的苦难需要多大的勇气，只知道当母亲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总是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