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生于1920年,历经中华民国探索的执着和迷茫;军阀混战硝烟弥漫的恐慌和凄楚;日本人猖狂肆虐和烧杀抢掠的国难和家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的欣喜若狂及富强民族文明新时代的幸福安康。爷爷凭着自身过硬的技术,也凭着中国人的骨气,告别一个个旧时代,又走进一个个新年华。可以说,爷爷是近现代的中国,从罹难走向繁荣昌盛的见证者、经历者、受益者,也可以说,爷爷是那个战火纷飞年代的幸存者和幸运儿。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怀抱是温暖的,滋养和抚慰着爷爷一度摇曳飘零的灵魂和惶恐不安的生活。无论多少磕绊和蹉跎,无论多少泥泞和艰辛,而今,爷爷跟随着欣欣向荣新中国不断发展的步履,走进了当下物质丰厚、儒风迎面的新时代。
现在的爷爷近一百岁了,习惯独住,喜欢安静、闲适和简单。几度风雨,几度春秋,爷爷近百年的年轮里,浑身结满安详、平和、知足的丰硕果实,就像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大中国,给人安全、舒爽、幸福的感觉。我把它叫做爷爷的“磁场”,如中国在国际上留下的印象“强大”这个词一个意思,爷爷在我的心里就是岁月、时代、人生最强大的化身。爷爷是位非常有人格魅力的老人,特别是他脸上那一抹令人心安的微笑。每逢节假、休息日,我都会带上儿子,去探望百岁的爷爷,沐浴爷爷那份用时间沉淀下来的静好与睦和。
现在的爷爷芳华已逝,耳朵沉的厉害,能听到的世界少了,所以话不多,他最喜欢的表达方式就是笑。爷爷的脸颊如鹅蛋的形状,椭圆,并不消瘦,因皮肤白化,反倒显得白嫩嫩、红润润的。眼皮松懈了些,右边的眼皮遮着半个眼睛,但并不影响视力和面部的表情。爷爷的假牙装的似乎比较松,随时都可以拿出来“炫耀”。第一次见爷爷从嘴里拿出假牙,放在手心里,猛戳到眼前,着实让我惊吓了一回。但爷爷的脸上却绽出如白牡丹般灿烂的笑靥。他一边手摇晃着假牙,一边翕合着瘪在一起的上下嘴唇,用正中的大铁岭东北腔儿笑呵呵地解释说:“假牙,假牙”。这时候,开玩笑逗乐的爷爷,上宽下窄的瓜子型脸上,就活脱脱演绎出一个瘦版弥勒的表情,可爱的让人忍俊不禁,我那点儿猝不及防的惊悚,立马也就烟消云散了,全家人在爷爷的“恶搞”中笑成一团。
爷爷兴奋新鲜事物,根据照顾爷爷生活起居小姑的主意,我换上一身正装警服去探望并与爷爷抱头合影。爷爷高兴的眼睛都眯起来了,眼睛不够用似的直直地盯着我一身藏蓝,上下打量,看不够,就用手摩挲着我的衣袖,感受这藏蓝色的尊严,嘴里就呵呵地笑出声儿来。据小姑说,那次照相,爷爷高兴了好几天。爷爷喜欢甜食,喜欢把牛奶当水喝。我记住了,就常把儿子喜欢吃的比较有创意的推推乐小蛋糕、蛋卷儿、派系、蛋挞、鸡米花等各类好玩、好吃的零食、甜点买给爷爷。每次,爷爷见到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开心的像个“大宝”,一边问“这是什么”,一边开盒,一边就迫不及待地掰下一块儿放进憋着的嘴里,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嘴里吃着,还不忘抬起眼,报以“送礼人”一个和乐、温馨的微笑。爷爷喜欢吃肉,喜欢吸烟,喜欢喝点儿小酒,尽管吸烟、喝酒、大鱼大肉未必良习,但与百岁老人来讲,开心才是金方良药。作为儿女子孙,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力所能及的满足了。爷爷喜欢打纸牌,头两年,95岁的爷爷还可以自己骑着三轮车,一天两次,按时按点儿,到顺河桥与一群六七十岁的“小青年儿”(老人家的话)打牌。爷爷喜欢玩九连环等动手、动脑类的活动,这九连环也是爷爷七十多岁的时候自己编做的。几年前,爷爷自己还能缝补鞋袜,修剪指甲。除以上喜好,爷爷还喜欢钓鱼,钓鱼似乎已多年不做,但其他爱好直到如今一如既往爱的深沉。比如吃肉,一顿不吃,爷爷就会稍稍皱起眉头。比如吸烟,一天不给,爷爷就会生一会子闷气。如果哪天放开了,让他吸烟、喝酒,大碗吃肉,爷爷满脸的皱纹都能笑开来,手舞足蹈的,比过大年都开心。爷爷就是在这样丰富多彩的生活里增智赠寿的罢。
爷爷生气的时候还是极少的,倒是爷爷的笑丢的小房子里到处都是。茶桌旁的甜点留下笑过的齿痕;卧室里三面的卡通钟表带着新奇的表情,卫生间里自做的把手是老技术人的得意,里屋到外屋,外屋又到里屋,拖拖拉拉满地的脚印,镶嵌着爷爷运动的快乐。爷爷开怀的生活写真,不仅给爷爷带来其乐无穷,也为身边的人带去福祉和安慰。它像一剂有着神奇魔力的药水,俘获人心,融化愁闷,释怀情节,包容万物。爷爷从来不吝啬他的童乐,无论对子孙还是外人,但爷爷也从来不贪图子女们所谓的“孝”而满足自己开心的欲望,他的笑就是他自己内心的表达,是他的心真正地开怀,不以任何外物、外人为转移。所以,在爷爷这位“大磁场”的影响下,整个大家庭,为老而尊,为幼而敬,上行下效,百事顺遂。
这两年,因被查出心脏个别血管堵塞,脑部毛细血管栓塞,爷爷不怎么外出了。爷爷常坐在客厅靠西首的太师椅上。有时候,爷爷笑眯眯地享受一两根儿“烟雾缭绕”;有时候,随手拿起手边桌上水果盘里洗的干干净净、切的不大不小,或者剥好的水果塞进嘴里,感受汁液的酸甜可口;或者从手下茶桌上压力保温水壶里取一杯水,慢慢饮下。我不止一次注意到,爷爷吃东西或者喝水从来不狼吞虎咽,多是细嚼慢咽、小口细饮,或许这是爷爷长寿的奥秘之一。挨着压水壶离爷爷较近的边角处,常放些爷爷爱吃的甜点、零食,因甜食对老人心血管多少有害,所以比水果、白开水放的要远些,尽管如此,爷爷还是很愿意起身走两步或欠起身去拿他最爱的点心,且每次取了,他都带着点儿机智,带着点儿得意,带着点儿解馋,又有点儿偷嘴的难为情似的笑笑。爷爷就是如此可爱、风趣和“童真”,心中无私天地宽,或者这是爷爷另一个长寿秘诀罢。
太师椅里静坐中的爷爷,脸上露着恬淡的微笑,一切都是静好的音符,没有半点儿岁月的蹉跎。夕阳斜照,透过玻璃,笼罩在笑容可掬的爷爷后背上,爷爷微微驼了的背,把那一抹橘红都衬托的更加祥和、安静了。真希望时间就定格在那一刻,时间就此停止,就这样让爷爷在儿女子孙的岁月里常驻,爷爷可是儿女子孙们多么可贵的宝呀。
周末,我和家人又坐到了爷爷对面的沙发上。但太师椅上并没有爷爷。三个月前,爷爷病了。爷爷整个上半身红斑遍布,瘙痒无比,无法入眠,鼻腔出血,行动气喘,食欲也不太好。求医问药,不见明显好转。家人忧惧。
来到床前,爷爷侧身朝里躺着,脸冲向贴了温和壁纸的墙面。不想打搅了夜卧不宁的爷爷。但当我们刚站到榻前,爷爷就正过身,调转身体。眼角黄色的分泌物,影响了爷爷的视线,他伸手从枕头边抽出纸巾擦拭,一边擦,一边一只手做成弧形,放到眉骨处遮住窗户里投下来的散碎阳光,探索般地辨认着床前的我们。等看仔细了,一脸如往昔的笑,立刻绽放在爷爷已被病痛折磨的有些憔悴的脸上。这笑依然那样温暖、豁达,让人从内到外的舒坦,但那时那刻,我却特别想哭。我的心在爷爷笑容里抽搐、紧缩。我强忍住内心翻滚的热流,握着爷爷依然柔软、温暖的手掌,忍住眼睛里打转的泪流,挤出让我自己都觉得可怜的笑,为压抑内心的伤感而故意大声用带着点儿嘶哑的声音逗问爷爷:“我是谁呀?!”爷爷善意地盯着我,笑出声儿来,眼睛里带点儿迷惑,并不做答,反问我从哪里来。最近几次,爷爷突然就认不准确我了,但爷爷还是知道是自家人或者亲戚的,只是谁和谁区别不清楚了。
我心里酸的很,不是因了爷爷的面生,而是因为爷爷的加速衰老。更让人心疼的是,即便爷爷在全身奇痒无比,缺觉,心中焦躁难耐的状态下,看到子孙们,他一边挠着瘙痒,一边依然是那样一副慈祥、善良、平和的笑。这笑曾融化过我身心的疲惫,安抚过我内心的不平,但今天,爷爷满脸的笑,却像一把锋利的利刃,撕割着我一颗颤抖不停的心。我希望床榻上的爷爷,能呻吟两声,能抱怨几句,或者流几滴清泪,我觉得这都是病痛中的人应该有的行为,但都没有,爷爷只有那让人心疼的、暖心的笑和一双柔然、温暖的握手。
我常常琢磨爷爷的一生,风霜打头,雨露打脸,难不成,是苦难留给爷爷的通达么?那一年,爷爷的大哥被土匪撕票儿,家里失去了顶梁柱。那一年,爷爷自己的孩子都吃不上饭,还要抚养大哥的遗腹子。那一年,日本人入关东,实在揭不开锅,爷爷就偷偷地从日本人的列车箱里偷了几把米、一桶油,揣在大衣内衬里,不料被日本人发现,拳打脚踢加扇耳光子,亏得爷爷本家一位舅舅中间周旋,爷爷才死里逃生,躲过一劫。那一年,爷爷拖家带口离开东北到山东来谋生。似乎一年又一年,都是苦水伴着泪水,但爷爷似乎不这样想,他的脸上总带着一些或多或少知足的微笑。这些年轻时候爷爷的故事,都是从长辈们那里听来的,想想真的非常符合爷爷的“磁场”,或者,这也是为什么爷爷一直为人尊敬、仰慕、爱戴、疼惜、眷顾的原因吧。
此时此刻,病中的爷爷,依然如此令人眷恋、疼惜。或者,顺其自然,就是岁月给予爷爷最好的礼物,也是爷爷留给儿女子孙最宝贵的财富。爷爷用一辈子,为后辈人总结出这四个字,也演绎出他平淡但不平凡的人生。
真心希望这么让人暖心的爷爷,在繁荣昌盛、和平稳定的大中国走的更远一点,更长一点。我轻轻地将手放在爷爷的手里,目光映在爷爷有些浑浊却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回到家的温馨和安定像充满整个宇宙一样把我包裹的严严实实。突然,我理解了什么才叫真正的笑靥如花,就是爷爷现在的样子,是爷爷满脸褶皱的脸上由内而外,由心到面,从年轻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地令人温暖而祥和的微笑。这笑如牡丹般高贵圣洁,又如家常便饭般平淡朴实,诠释着爷爷整个人生的“磁场”。或者,时代和静好,就是因了爷爷这慧心、自信的笑容,越来越好,越来越美,越来越幸福的。
临别,带上房门的那一刻,身后一习令人宽慰地笑的馨香,如山涧甘泉,汩汩流过人的心房,又像春天俏皮、欢快的小燕子,略过厅堂,翩然来到耳际,送“客人”出门,让牵挂的心,平复到雨后未名湖的模样。
作者简介:唐丽,山东济宁人,公安民警,热爱事业,喜爱文学,热衷国学。工作间隙,坚持读书,勤于写作,文章多见于公安内部刊物;散见于《山东商报》、《山东文学》、《济宁日报》等杂志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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