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踢踏踏”一阵琐碎,是拖鞋的声音。拖鞋拖地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门、窗和人。
不锈钢锃亮的窗菱子,懒洋洋的,悄无恙地,走开半边扇叶儿,沿着半透明的橱窗,欠出半截儿若无其事的身体,脖梗子轻转,像放慢了的镜头儿。胡桃色的金丝儿木门,一本正经,若无其事地撬开了一条麻杆儿粗细的缝儿,挤出挑剔的惊鸿一瞥。踢踢踏踏、疑疑惑惑的噪杂,搅扰了他们的安静。
“咦,怎么穿着拖鞋上班呢”?问话,穿越门缝,隔着玻璃,在喇叭似的走廊里打着问好。等不及带着羞涩的“脚崴了”的回话和“问号”打上照面。穿拖鞋的人,已闪过廊壁,在门框与门轴的夹缝里,侧着半张有点儿发青的脸,露出一只带点儿血丝的眼睛,小鸡捉迷似的点着头,疏乎间,挤进门框内去了。穿拖鞋的人,尽量平衡地抬高穿拖鞋的脚,小心地合上身后胡桃儿色金丝木门,几乎听不到门闩的声音。
“咦,怎么穿拖鞋上班呢”?穿拖鞋的人,认真地把传阅的文件,呈给另一扇胡桃色金丝儿门问话的人。桌子里手儿椅子里的人,不看文件,眼睛瞟着穿拖鞋的人脚上的拖鞋和拖鞋包不住的脚后跟。穿拖鞋的人,带着歉意似的,干咳了两声儿,嘴角抽动。穿拖鞋的人“脚崴了”三个字还在嘴唇间颌动,飘在空气里,桌子里手儿椅子里的人,微笑着抬起头,和气地把文件递过来:“接着办理吧”。
“踢踢踏踏”一脚高,一脚低的声音,像趟过一片桦树林,留下的回音,在廊坊回荡。
廊道的另一头,一个强光下反射的模糊的黑影儿,穿越时空般,冲着穿拖鞋的人,大喊:“怎么穿着拖鞋上班哪”?
穿拖鞋的人,忍着脚踝、小腿,抽筋般的疼,提溜着拖鞋包不住的脚后跟儿,回过头,低着声音,嗯嗯啊啊含混不清地说着、走着。身后“什么什么”的问话,尾随着穿拖鞋的人,就到了电梯口。穿拖鞋的人,站稳,伸手按好下行的电梯键。穿拖鞋的人,踮起脚尖,放松崴了的穿着拖鞋的脚,目不转睛,带着点儿焦急地,等待着按钮由红变绿。
“咦,怎么穿拖鞋上班呢?”一个关切的声音从步行梯口飘来,打量着穿拖鞋人的拖鞋和拖鞋包不住的脚后跟,问。
电梯开了。他一边踮着受伤的脚,吃力地迈进电梯,一边怯怯般地把“脚崴了”送往电梯外。一瞬间,电梯门关上了,隔开了问话和搭话的人,来不及听清楚梯外人的回话儿,更看不清楚梯外人的表情。穿拖鞋的人,欣慰地,盯着电梯冰冷的铁板门,黑瘦的脸上淡淡的,悠悠地松了一口气。
穿拖鞋的人,脚跛了一个多月,穿拖鞋穿了一个多月,“踢踢踏踏”了一个多月,楼上楼下,被关心问话了一个多月,搅扰了门、窗、人的安静一个多月。
穿拖鞋的人,终于换了鞋子,穿上了手工布鞋。
换了布鞋的原来穿拖鞋的人,又上楼来了。他骑半小时自行车,步行十分钟穿过两个大马路口,蹬上五十多级阶梯,等十五分钟电梯,步履稳健,脚下清风般,走进熟悉的楼层。胡桃色儿金丝木门,关的严实合缝,不锈钢百叶窗儿,不露一丝缝隙,安静的能听到人的呼吸。换了千层底儿的原来穿拖鞋的人,鞋底儿贴着地板砖,踏不出丁点儿拖沓声儿,食指轻扣胡桃色金丝儿木门。门开了。 “呦,不穿拖鞋啦”?
穿了布鞋的原来穿拖鞋的人,不好意思地低头,代替点头,脸颊上升起一抹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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