蹦蹦:beng,四声。三蹦子;三驴子;狗骑兔子;非法营运三轮车。
<小刘>
小刘开着一辆蹦蹦,行驶在一条窄街上。
这辆车是他10分钟前“缴获”的。
春节过后,交警队下达了指示,专项整治电动三轮车非法营运。这是一件苦差事,性质和城管差不多,没有多少伙计愿意干。小刘是新来的,硬骨头他得啃。
更加倒霉的是,小刘分到的片区并不好,在市政府旁的地铁站。他坐地铁到过这里,出了D口一年四季围满了蹦蹦。政府周边嘛,自然有着更严苛的形象要求。骨头扔在这里又硬了好多。
小刘对蹦蹦们的印象不好,自己也没坐过这东西。每当你走出地铁口,他们就围上来,伸出手,手心向下,向内招手。不管你打不打算坐车,他们见谁都开口就是:“来,去哪?”在小刘眼里,那手势是用来逗狗的。
小刘觉得,起码得用手比划着自己的车,说一句:“请。”
后来他理解了,几块钱的买卖,至于毕恭毕敬吗。当然理解不代表赞同,看着膈应就是膈应。“一帮盲流子。”他相信宁跟明白人吵架,不跟糊涂蛋说话。“跟这帮人交流比跟小贩还费劲。”不过该处理的总得处理,该罚的总得罚。就凭他们的人力,这帮人不会被“赶尽杀绝”,只能尽量控制。一旦没控制好,就麻烦的就是小刘。
这一次,某市里领导下班坐在车里,随口说了句:“这地铁口这怎么老是这么乱啊?”
某市里领导秘书听明白了,第二天直接打了交通管理局的电话。
“这可是市里领导对我直接下达的指示!你们抓紧时间办!”
局长听明白了,就打了交警八大队的电话。
“这可是市里领导对我直接下达的指示!你们抓紧时间办!”
交警八大队听明白了,就打了经开区小队长的电话。
“这可是市里领导对我直接下达的指示!你抓紧时间办!”
小队长听明白了,就没再往下打电话。直接拉着小刘一顿狠狠地骂。
“你他妈能干不能干?再干不好咱俩是不是得主动脱衣服走人?”
本来应该批评小刘和他搭档两个人,那人刚好今天请了假。小刘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劈头盖脸的骂着。
“你现在就去!能罚的就给我罚,能抓的就给我抓!别再让我难堪!”
搭档休息,小刘有苦难言,他只能自己去。当警车开到地铁口时候,这帮蹦蹦就炸锅一样地四散奔逃。只留下来一辆死活打不着火。
这辆蹦蹦的师傅是一个小年轻。看见小刘已经走过来,他拔了钥匙下车就跑。
“妈的。”小刘暗骂,追了上去。
正式的流程是把他连人带车控制住,开罚单,小刘再把车开走。等着他去交警队交罚款赎车。
这孙子带着钥匙跑,什么都弄不成。人们已经开始围观,只能剩他一地尴尬。
小刘追上了他,拉住他,他也就不跑了。一套官方辞令过后,小刘掏出了罚单。
开车小伙摸出烟盒给他上烟,他接不了,抄着罚单。
小伙看他执意开罚单,就收起了烟。退后了两步,把钥匙狠狠摔在小刘脸上,扭头骂着“操你妈!”就跑了。
砸中了眼睛,没有大碍,可一时半会睁不开。小刘就这么眼咪咪的看着他跑了。
收车不要紧,交警队拖个关系,少上点钱,车就赎回来了。那钱的数目可比罚款实惠多了。关系要是硬了,钱都不用交。有句话就开走了。
小刘揉了半天眼睛,心里骂街就没停。穿着身衣服不能骂出声来。不光是挨了袭击还不成手,还有围观群众给他的尴尬。
小刘捡起了钥匙走到那辆蹦蹦,轮到他一次又一次的打火。
“操!”
等到他打着了火,围观群众都已经参观够了“尴尬”,散了。
由于没有搭档,他只能独自把蹦蹦开回交警队,再坐公交回到这来,把他的警车开走。
就这样,一名交警怒气冲冲地开着一辆蹦蹦上了大街。
他是个交警,多按几声喇叭都不成。
在一处窄街,他看见了另一辆蹦蹦。
那蹦蹦在远处没瞅见这辆车的里的警服,近到十米才猛的掉头到逆行车道上。
“违法营运还他妈逆行!?”小刘油门拧到头就追了上去。
追过了他,小刘打算把他逼停。
可那辆车没减速,车里的人大声喊着“让开!”顶着他的车就窜了出去。小刘怒不可遏,又追了上去,狠狠顶住那辆车。
开到前面的丁字路口,两辆蹦蹦还纠缠在逆行道上。路口有车,被追的那辆猛的右打方向,两辆蹦蹦就横着挤了过去了。其他所有的车都紧急刹车,小刘直哆嗦,不知道气的还是吓的。刚才那一下子,蹭上了哪辆车都是他的责任。
硬生生地拐了过去,小刘就什么都顾不上,发了疯的去撞那辆蹦蹦。追着追着,那辆蹦蹦玩命的拧了起来。小刘从后面紧贴着他,也就跟着摇了了起来。
这条路车不多。有车也都停了下来,行人也停了下来。他们看着稀奇。空空的路上,就这么两辆红色蹦蹦别开生面地你追我赶。
“妈的,今天不能放了这孙子!”小刘说。
<老李>
老李原单位效益不好,工人们45岁就允许内退了。身边的老同事都在私营厂子里找到了新差事。老李可不干,被人使唤了这么些年还没过瘾?
一次几个老同事说起了开蹦蹦的生意,“又潇洒又自由,钱还不少挣,一天怎么也得小二百块。”几个人越说越热闹,纷纷表示“要弄一辆开开。”他们有说有笑,老刘不吭声在一旁暗自盘算。一帮人说的热闹,可真正动了心思的只有老李。
家里老婆是第一个反对的,儿子是第二个。
“干什么不是吃饭啊?”
“风吹日晒的图个啥啊?”
“老老实实在家歇着也行啊。”
“提心吊胆的躲警察你行吗?”
“我又不是没挣钱?”
“你能拉的下来脸?”
其实老李明白,拉不下来脸的是他们娘俩。
老李倔,三千伍佰块钱,硬是攒来一辆电三轮,干起了蹦蹦的营生。
初来驾到的老李没能很快适应。每次在地铁口扎堆,都排在后面。他也不下车招呼人,硬生生的等人上来问他。老李不得不承认,想要真正把脸拉下来还需要时间。慢慢地,他也学着别人的样子上去招呼人。一有人流走出地铁口,他也围上去拉客。有样学样,伸出手,手心向下,向内招手。不管那人打不打算坐车,他也见谁都开口就是:“来,去哪?”
他觉得这个姿势并不好看,一个开蹦蹦的怎么吆五喝六的。不过,就是这种态度,真的能缓解很多脸面上的障碍。慢慢的,老李的动作也就越来越熟练。
好景不长,他就让交警抓到过一次。他甚至不知道要跑,傻乎乎地让交警开了罚单,开走了车。罚两千,交过了钱才把这事告诉了家里。
老婆一听就炸了锅:“说你傻你还真他妈傻的不轻!你跟我倒是说一声啊?!我那老姐们他儿子就是交警八大队的,啥话说一声不结了。辛辛苦苦的两千块就便宜人家了?”
老婆嘟嘟囔囔了三天,老李心里也后悔。“白花花的银子孝敬了这帮孙子。”
法律是不允许开蹦蹦,你们倒是一把抓净啊。哦,我们辛辛苦苦风里雨里的费着劲,你三天两头过来罚一次款。妈的这钱到时候还不是揣你们兜里了?留着我们当老母鸡给你们下蛋呢?后来老李听来一个名词,叫“合法迫害权”。他感觉说的就是他们。
流年不利,没出一礼拜,又让交警扣了车。
这次老李有意识要跑,可被警车一拦他还是乖乖停下了。
回到家,老李老老实实跟老婆交代。老婆数落完他,就开始老姐们打电话。
“哎哟?怎么了?啊?你家老李怎么干开这个了?哦,也是。哦,挺好的,挺好的。发挥余热。哦,哦。唉,我明白了。多大的事啊。没事的,我儿子在交警队说话还是好使的。明天吧,你就叫老李去拿车。嗯。我这就给儿子打电话。唉,不用谢,这点小事用得着谢吗?哎哟。不过啊,你叫老李小心点,最近好像是查的严了。是啊。行了,踏踏实实的吧。好,唉,不用谢,不用谢。就这样啊。好,再见”
撂下电话,老婆脸铁青,老李脸惨白。
老李觉得没理又没本事平事,活该让老婆念叨一宿。
第二天到了交警队,见到了老姐们的儿子。
老李满脸堆笑:“小同志,我来拿车。”
老姐们儿子打量老李,然后拧过头说:一千。
老李愣了一下,怎么还要钱呢?然后老李说您稍等一下,出门就给老婆打电话。
过了十五分钟,老姐们儿子出门找到老李:“李叔啊,您怎么不早说啊?我还以为是别人的关系呢。没好好招待您啊。您看是这样啊,这事还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您还是得给我五百块,停车场啊,管理处啊这都得要疏通一下。实在不好意思。”
老李满脸堆笑:“是,是,是。”
从腰包里掏出五百块,老姐们儿子就带他到停车场拿了车。拿了车,老姐们儿子:“以后还有这事,您直接过来就行。”
老李笑嘻嘻的道别,把他那红色蹦蹦开到街上,一阵牙根子痒痒。
“没一瓣好蒜。”
老李今天本不打算拉活了。可回家路上走到一半,又有人拦车。老李问他去哪,小伙子说:“天鼎花园,给你20,你赶紧。”
这段路也就顶个起步价,五块钱。刚好回家也顺路,横财不挣白不挣不是吗?
老李拉上了年轻人上了路,在心里盘算着刚才这五百块钱究竟是孝敬谁了呢?这钱的事回去跟不跟老婆说啊?
到了目的地,小伙正准备下车。对面开来了一辆蹦蹦,老李瞅了一眼就立刻把车发动,打算悄悄地把车掉个头。
“后面那蹦蹦里有个警察,我得躲一下。”
“什么玩意啊?让我下去!”
老李没回答,他看见那警察开着蹦蹦离他越来越近。
“说什么也不能再被抓住了!”老李青筋暴起,猛拧油门。
交警的蹦蹦超了上来,想要别住他。老李大喊:“让开!”顶着他就冲了出去。
那车也不怂,追上来紧紧顶着他。老李急火攻心,在丁字路口猛打一把方向,想把那辆蹦蹦挤到旁边车上。
“啊!”
两辆蹦蹦一起横着摆了过去。一系列追车戏开展到这里,老李肾上腺激素上了头。不停的撞向另一辆蹦蹦。你撞我我撞你,车晃来晃去。这个时候,坐车的小伙从后面一把抓住了老李攥着把手的手腕子。“你他妈停车!”
老李较着劲:“停你妈!”蹦蹦就在路上拧过来拧过去。
眼前这条路车不多。有车也都停了下来,行人也停了下来。他们看着稀奇。空空的路上,就这么两辆红色蹦蹦别开生面地你追我赶。
“去你妈的,今天绝对不能被逮住了!”老李说。
<小周>
小周从美国回来了,不是衣锦还乡的那种归来。
当时决定“出去”也不是他的主意。其实小周成绩也一直不差,考上一个差不多的大学没有多大的问题。可父母不知道从哪打听出来的主意,家里条件也好,就决定让他出国。如此被动的“见见世面”不是特别的有效果。
小周不想出去,还因为一个姑娘。故事不复杂,小周喜欢姑娘,姑娘喜欢小周。
不过还是在上飞机的前一天,两人分了手。小周心里留了一句“能不能等我?”可没能说出口。
天涯两隔,郁郁不欢。
上了一年预科,小周的酒量比英语进步得快。学校里喝不了,就聚在朋友的公寓里喝。但凡一喝多,就给姑娘打电话。
姑娘总在说:“你喝多了。快点休息吧。”这句话里包含的含义是经不起推敲的。小周总是被这句话一击必杀。
那天是他20岁生日,狐朋狗友聚在公寓里给小周庆祝。他的兴致并不高,因为那个姑娘还没给他说一句生日快乐。这一天他又喝多了,就又有了给姑娘打电话的理由。
姑娘小声的说:“我还在上课!一会我们微信说不行吗?”
“不行!必须现在说!”
对面并没有回话,可电话还通着。朋友音乐声音放得很大,小周的心跟着砰砰直跳。把手机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耳朵。过了一会,姑娘又开始说话,明显放大了音量:“你想说什么?你说吧。”
他哪知道说什么?该死的音乐声吵的他心烦气躁:“稍等一下,这边太吵了,我换个安静点的地方。”
小周醉醺醺地走出了公寓,走到大街上:“你能不能等我……”
“我有男朋友了。”
小周挂了电话,站在大街上发愣。
“Hey,sir.”
身后有人轻轻拍他肩膀。小周晃晃悠悠地转了过去,在他身后站着两个人。他没看清楚那俩人的模样,却看清楚了他们身上穿着的制服。然后他又看见了自己左手从公寓带出来的一瓶啤酒。
警察说到:“show me your ID,please.”
警察没有处理小周,只是把他送回了学校,并通知了校方。小周从中国带来一套西服他一共穿过两次。第一次是入学典礼上,第二次是入学一年后,学校开除他的听证会上。
当他给父亲说明“不得不回来”这件事的时候,父亲直接挂掉了电话。
在美国的一年他总幻想回家时应该是怎样的兴奋、激动、坐立不安。可在他回国的飞机上只剩下了坐立不安。
回到家中,他爸没怎么跟他说话,他妈倒是憋了一肚子劈头盖脸。
“好不容易,风风光光地把你弄出去,你就这样灰头土脸的滚回来?送你过去是让你镀金去了,你倒养的什么臭毛病?学会喝酒了?要喝酒还用跑国外?来,屋里的酒你今天随便喝!往死了喝!长这么大一丁点道理都不懂!我和你爸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指望你给我俩露脸的,你这一下把我俩脸摔地上,摔了个稀碎!我见谁都说我儿子美国念书呢,现在我这老脸往哪搁?”
车轱辘话转了三天,小周摔门跑出了家。他不知道去哪,六神无主地跑到了姑娘家。
他给她发短信:“我回来了,我们能不能见一面?”
短信回过来四个字:“你想干嘛”
没有标点符号。
短短四个字。这四个字砸在小周身上可比他妈那些唠叨要结实多了。什么叫我想干嘛啊?我能干嘛啊?杀人还是绑架啊?怎么他妈就成这样了?
相比较距离,时间能隔开更多的东西。这个浅显的道理小周还不明白。
小周站在马路上,头皮发麻。冷风吹着他,像是吹着一块湿掉的抹布。
被学校开除,被赶回家。今后的路怎么走,小周都没有心思考虑。眼前,他站在这里,先迈哪只脚他都没主意。
站在这愣了五分钟,他发现手机一直在响。
“你在哪?你现在赶紧回来。跟我去见赵叔叔,商量你再上学的事。抓紧时间。”
电话是他爸来的。这好像也是回国之后他爸给小周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如果不听,肯定要出事。眼前的情况让小周对心烦气躁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小周抬手就拦车。停下来的却是一辆蹦蹦。他上了车,开车老头把蹦蹦慢慢悠悠地开到了小周家。
就在他准备下车的时候,车又开动了起来。老头对他说:“后面那蹦蹦里有个警察,我得躲一下。”
有警察管我屁事:“什么玩意啊?让我下去!”
车越开越快,小周看到后面紧跟这一辆蹦蹦,里面坐着一个警察。“这他妈都是什么执法工具?唉,老头,你别闹了让我下车。”
老头仿佛听不见一样。眼看着后面的车已经追了上来,小周有点害怕。
“哎,跟你说话呢!你赶紧……”
话还没说完,前面老头大喊了一声“让开!”两辆车就撞在了一起,差点把小周撞一跟头。“干嘛啊,这是?”没过一会,车猛的向右打了方向。小周被惯性硬生生地甩在一边。头砸在了车厢上。他捂着脑袋大喊:“操你妈停车!”
这个时候,小周的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是他爸打来的。他顾不上接,只能大喊停车。可开蹦蹦的老东西压根不搭理他,小周怒火攻心,开始猛踹车厢。电影里的追车戏,小周算是真正体验了一把。可他妈查个蹦蹦至于的吗?这警察也跟着神经病?小周非常激动,从他出国之后就没有激动过了,这可能是他一年多以来的第一次激动。
“操!”
两辆车撞来撞去,小周在车厢里甩的七荤八素。踹车厢没用,小周就从窗口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老头握着把手的手,猛劲的摇着“你他妈停车!”
开车老头紧紧攥着:“停你妈!”两辆蹦蹦就在路上扭了起了来。
眼前这条路车不多。有车也都停了下来,行人也停了下来。他们看着稀奇。空空的路上,就这么两辆红色蹦蹦别开生面地你追我赶。
“我操!你们他妈有病吧!”小周喊道。
<新闻>
“2月7日下午4点50分,在西安北郊凤城九路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两辆红色电动三轮车你追我赶高速行驶,并不断碰撞,最后两辆车辆相继翻车。
“今天下午4点50分左右,执法交警小刘驾驶一辆被暂时扣押的非法营运电动三轮车时,遇上了另一辆非法营运的电动三轮车。在该辆三轮车疯狂逃逸的过程中,多次危险驾驶,小刘便追赶制止。随后两辆电动车上演生死时速,在凤城九路上你追我赶,最后由于车辆失控,两辆三轮车翻车。
“从监控画面可以看出,在两辆三轮车激烈碰撞的时候,运营车辆中的乘客从后方猛力拉扯控制方向的把手,导致车辆失控,翻车,后方交警所驾驶车辆避让不及随之侧翻。由于车辆行驶速度过快,两辆车的驾驶员均乘客均头部受伤,三名伤者都处于昏迷状态,现全部送往长安医院经行救治。现已脱离生命危险。
“有关事故的详细情况,还有待交警部门的进一步调查。
“今天,身住西安南郊长安区四十六岁的钱女士打来热线电话反应,她本人的晾晒的贴身衣物屡屡不翼而飞。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顺手牵羊?
“广告之后,让我们跟随记者,一起到钱女士家一探究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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