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雪一直在下。
医院电梯好像出了点问题,她是被儿子背到病房来的。
“几点了?”睁开眼,她愣愣地看着我。
“奥!九点,上午九点。”
“…………”她直直地望着我,瞧着屋子里一个也都不认识的人。
病房里三张床,她在中间,我靠门口,最里面是个五十左右岁的汉子。
自她住进来以后,“几点了”的问话就始终不绝于耳。
“妈,您别问了,这样会影响大家休息的。”
“是啊!不问,那我不问了。现在几点了……”
三天过去了,她似乎恢复得很快。儿子忙前忙后,一会儿为她接屎,一会儿忙着打饭。还不时地要回答她“现在几点了”的不断问话,常常是大汗淋漓。
“这是我大儿子。”见儿子端着痰盂走出房门,屋子里只有我俩,望着儿子背影,她不无自豪地向我夸耀着。
“大儿子没出息,在钢厂上班。我二儿子出息,在美国上班呢!”
“您可真有福气!俩儿子!小儿子还去了国外。”
“哎!……啥福气呀!远…远哪…一去就是好几年,这不,连个电话都没有,就累我这傻老大了。”说着,她眯着眼睛,向窗外痴痴地望着。
门开了。见儿子回来,她冲我偷偷笑笑,不再说了。
“妈,您又问人家几点了吧?和您说了好多遍了,这样会别影响大家休息的!”
“没有!真的没有影响。”我急忙向他解释。
“你母亲恢复的不错,比刚来时清楚多了。”我发自心底地在夸他。
“嘿嘿……我妈一来咱这病房,净给屋里人添乱了。”说着,他坐在病床边的小凳上,怯怯地搓着他那双大手。
“都是住院的,不用那么客气。”我说。
“啥……麻麻……麻……烦烦……烦的,互相……照……顾……吧!”最里面的那汉子是栓塞,医生说他栓住了舌头,所以,说起话来很费劲。
“快一边呆着你的吧!”汉子的媳妇冲我们笑笑,对那汉子说。
“不让喝,非要喝,出去偷偷喝。见了酒就像见了亲人似的,看都看不住,这下好了,看你还喝不喝!”
“不不……喝喝……喝,不了……了……嘿嘿,前……几天,我这嘴嘴……还能……绕……绕口……令……呢!”
媳妇嗤嗤地偷乐。
“这老两口呀……我的老爸老妈!……是不是人老了都这样?”见她妈睡着了,她大儿子便小声和我聊了起来。
老两口都是退休教师,老爸八十多,老妈也七十多了。吵吵闹闹没闲着,一辈子了。住院前,就因为老爸喜欢,养了个会叫的蝈蝈。
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的,也没啥喜好。谜上了这个大冬天也能叫的蝈蝈。老太太不让养,嫌费钱,嫌吵得慌。老爷子非要养!那就拌嘴,冷战。那天,老两口不知那句话没说对付,老太太一下子倒地不起,人事不省!老太太前脚住院。老爷子这个后悔呀!一冲动,结果,一杯开水,把个翠绿鲜活的蝈蝈生生地给烫死了。
老爷子呆立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眼睁睁看着120“哎呦,哎呦”的鸣叫声,把老伴儿拉走了……
时间过的真快,她的身体恢复的也很快。
“麻烦你,我和你打听点儿事。”她小声和我说。
“您说,啥事?”我以为她又要向我打听几点了。
“现在是下午,三点十分。”我看了看手表,对她说。
“不!不是!我想问问,这个花鸟鱼市离咱这远吗?”
“奥!花鸟鱼市呀!不远,出门,六路公交,三站地。”
“奥!谢谢!谢谢!”
“不知您要去买什么?我帮您捎来吧!”
她偷偷向门外望了望,颇为神秘地小声对我说:“暂时保密!”然后在床上拉过被子,睡了。
这老太太!
阳光暖暖的,从窗外射了进来。
那血栓的汉子在媳妇陪着,脸涨得通红,正在吃力地练习“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门开了,她喜滋滋地迈步进屋。
“回家了!明天我也可以出院回家喽!”她说着,笑着,像个小孩子一般。
“你看,这是啥!”突然,她冲我乐着,眼神投向自己的胸口处。
“蝈蝈蝈……蝈蝈……”一阵阵鸣叫,在静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响亮。
“瞧瞧!瞧瞧!你还等不急了呢!”
从她胸前那个精巧的,金黄锃亮的蝈蝈葫芦缝隙里,我看到了:那只翠翠的小精灵,两只胡须左右摇摆,像是在向我们炫耀着。见有人在看它,嚯!它叫得就更可劲儿了!多喜人的蝈蝈!
“给我家那老头子买的!”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屋子里的所有人说。她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眼里湿湿的,那双手轻轻地,不断在摩挲着盛着小精灵的那只黄黄亮亮的蝈蝈葫芦。
“蝈蝈蝈蝈…蝈蝈蝈”…………
不知啥时候,窗外,雪停了。
阳光照在病房里,暖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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