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嫁来荡区的女子肖琴,几次三番要认母亲做干妈。
我家住在小街最东头,向东长木桥连接两岸,面南是宽阔的大河,向北是人来人往的主要通道。
一天夜里,门外传来争吵打骂的声音。
母亲披着衣服走出来,看见一男一女撕扯在一起,女人拼命往前走,男人拽住女人的头发往后拉,还用脚踢打女人。
母亲走上前劝架,同时用力掰开男人的手。
月光之下,母亲认出男人是河西墩的孙二猛,女人是他新过门的老婆。
女人嚎啕大哭,告诉母亲,她打柴帘到半夜,二猛骂她帘子打得太少,不让她睡觉,她回嘴,二猛就扇她的嘴巴,她一气之下向外跑回娘家,二猛就追过来继续打。
母亲见女人被打得满脸是血,直截了当地指责孙二猛不应该下手这么狠,十个指头伸出来有长有短,怎么可能个个手脚麻利,一天打十几条柴帘?
孙二猛说他家的事无需外人操心,母亲急脾气上来,对着他就是一通噼里啪啦,直说得二猛哑口无言。
不管怎样,打人就是不对,走到天涯也行不通。
母亲回过头再劝眼泪横飞的女人,赶紧回去,深更半夜能跑到哪儿去?不怕遇到坏人呀?
女人抬头望望茫茫无际的夜,这才感觉到害怕,抽抽噎噎,跟在二猛后面。
第三天下午,女人又披头散发地跑来我家,说二猛耍酒疯要推她下河。
女子是外地人,名叫肖琴,小时候父母把她当作掌上明珠,可是,不到十岁,娘老子先后过世,只能在哥哥嫂子手下讨生活。
偏偏哥哥老实无用,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嫂子又是个狠角色,时常虐待她。
肖琴长到十八岁,嫂子做主把她嫁给孙二猛,要了一大笔彩礼,却没给她办一分钱嫁妆。
二猛母子心里不平衡,时常拿彩礼说事,肖琴自觉理亏默不出声,哪知道二猛母子得寸进尺,看准她老实可欺,哥哥嫂子离得远,没有人为她撑腰,对她动辄打骂。
母亲原本不想惹事,只见肖琴身上旧伤未去再添新伤,又哭得可怜,这才摘下围裙,上了孙二猛的门 。
肖琴婆婆说话难听,说我母亲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母亲毫不发怵,跟她争辩。母亲就是这个脾气,遇硬则硬,服软不服横。
肖琴婆婆自然不是吃素的主,两人各不相让,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直至破口大骂。
有邻居劝我母亲离开,何必为了人家的事劳精费神?找气受不值得。人家再坏,是一家人,回过头还在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反而你里外不是人。
母亲一甩袖子,他们好得像一个人,那确实不关我的事,但眼面前不带这么欺负人。大路不平有人铲,我不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母亲和那婆婆针锋相对,直骂个昏天黑地。
有一次,肖琴半夜敲门,母亲见她脸肿得像面盆。
天亮后,四猛来我家找人,母亲骂他个狗血喷头。
肖琴婆婆拎着个钢筋锅,跑到我家门口,一边用铜勺敲锅,一边破口大骂,嘴角堆着厚吐沫。
我母亲不甘示弱,也一边敲打面盆,一边数落孙家的恶行恶语。
邻居们指指点点,有人真心劝架,有人幸灾乐祸,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连续骂了五场,我母亲场场奉陪。
十天过去了,二猛请人上门说情,我母亲鼻子一哼,真是奇怪,她家媳妇跑没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咋不找公社书记要?
村民眼里,公社书记是最大的官。
又过去半个月,二猛母子亲自来我家,保证从今以后不再打骂肖琴。
母亲这才答应去找肖琴,但不敢保证一定找得到,也不敢保证肖琴愿意回家。
第二天,母亲去了我远亲表姨家,接回了肖琴。
肖琴扑腾跪在我母亲面前,要认母亲为干妈。
母亲直摇头,我已经有六个儿女了(那时我四哥还在),不缺孩子。
但肖琴三番四次上门,母亲心意老,终于答应做她干妈。
从此以后,肖琴不再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主动出击,二猛母子慢慢后退。
我长大后,肖琴变得肥胖泼辣,没有半点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肖琴告诉我,若不是母亲,她说不定死过多少回了,她多少次想不开,母亲多少次劝她好死不如赖活。
现如今的肖琴儿孙绕膝,安享天伦之乐。
母亲的干女儿,还有谷四妹。
她经常划着小鱼船,靠在我家河码头卖鱼卖虾。
母亲有时端个热汤热水上船,她家三个孩子上岸来我家,母亲也会给他们拿出一些吃食。
那个年代,吃食何其珍贵?
一来二去,谷四妹死活要认母亲作干妈,母亲坚决不同意。
多次碰壁后,谷四妹就让老实巴交的男人买酒给父亲,父亲过意不去,应承下来,母亲依然摇头。
那谷四妹死磨硬泡,就这么一口一口“妈妈”喊着,比谁都亲热,过年过节拎着糖果糕点上门,时间一长,母亲只有认可。
再就是辣宝子。
她自己父母健在,多少年跟在母亲身后认干妈,母亲自始自终没有答应。
辣宝子自己生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偏偏嫁给了上海下放知青。
知青知书识礼,白白净净,说话慢言细语,但胆小如鼠,树叶掉下来怕把头砸个洞。
辣宝子心肠好,对人大方,然而,脾气暴躁,说话不过大脑,常常得罪人。
辣宝子39岁那年,跟邻居吵架,有的没的胡说,被人暴揍一顿。
娘家人不帮她出头,男人又老实无用,辣宝子哭得死去活来。
母亲陪着她,好言好语劝解,夜晚过去是白天,辣宝子情绪好转,母亲松了一口气,放心地回家。
哪知道,当天夜里,辣宝子喝了半瓶农药,一命呜呼,我母亲后悔得一塌糊涂,如果再多陪辣宝子几天,说不定她就能缓过这口气。
母亲不过普通农村妇女,不识字,无钱无权无地位,也有四邻八舍尊重她,遇着事愿意找她商量,有妇女主动认她作妈妈,如此说来,人微言轻的母亲也曾有过她的高光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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