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

如果在街上碰到还用古老的方式爆米花的，我总是急切地观望四周，试图找到一家粮油店，买点米，也去加入到爆米花的队伍中，爆上一锅热腾腾的米花。

爆米花的那“嘭”的一声巨响里，有我温暖而潮湿的记忆------

爆米花的师傅来了的时候，是我们那个大杂院沸腾的时候-------每家的孩子们都会行动起来，团结一致，大孩子们怂恿小孩子们，小孩子们 连哭带闹，目的是让父母们给点米，给点钱，去爆一锅热腾腾米花 ，打一打牙祭，慰劳慰劳一家老小寡淡的嘴巴和饥饿的肚子------

那样的日子，我和小弟小五多么的忙啊------我牵着他的手，从家里奔向大门口，又从大门口奔向家里面-------细数着院子里爆了米花的人家，然后一字不落地汇报给母亲，然后就静静地站在家里，等待着母亲的首肯------当我俩明白等待没有任何结果时，我就又牵了小五的手，奔向大门口，用无比欣羡的目光去观望那些来爆米花的人，去细看他们的盆，细看那些盆子里到底是装了大米还是玉米，麦子还是豆子-------

数了又数，跑了又跑；跑了又跑，数了又数-----当夏天的街灯亮起来的时候，爆米花的队伍已经稀稀拉拉了，我的心里焦急而失望。小五很小，还不能和我流畅的交流，可我知道，他的心里也会是这样的------他会对着父母皱眉，小声哼唧，有时也会号啕起来------在小五的号啕声里，父亲和母亲会默默地对视好久好久------父亲叹口气后，向母亲点点头-----当母亲拿盆舀米的时候，我飞奔到大门口，请求 爆米花的师傅不要熄了火或者请求他再点上火-------当最后一次“嘭”的巨响后，二姐会庄重而神圣地端着我家的米花盆，走在中间，我牵着小五，和大弟·一起保护着我们家的米花盆，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年幼的小五，总是吃不了几口米花，就睡着了，想是一趟又一趟的奔跑，令他疲惫不堪。小五出意外走后的哪一年呢，一天，我在给学生讲一个文言文的片段，文中有一孩子“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我那些从不忧衣食的学生们不解 ，干嘛要等到瞌睡袭来的时候才吃饭呢？我笑着做起了解释，然后哽咽着给他们描述了小五吃米花时“目眶冉冉动”的模样，然后，在课堂上，热泪滚滚------

现在想来，小时候，家里孩子多，母亲常年病着，生活全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那是计划经济的年代，城市居民成人每人每月供应二十八斤粮。父亲农村的亲戚，或者亲戚的亲戚，或者亲戚的邻居，进城办事，都会来我家，他们那时的交通工具是驴车，他们的驴和驴车，也常常驻扎在我们的大杂院里-----我们一家八口每月的粮食都不够吃，还要招待这么多的亲戚，哪来的米和钱爆米花呢？我善良厚道的爹娘啊，你们的坚忍，永远令我仰视！令我唏嘘不已!

当年，当驴和驴车走了的时候，要强的母亲都会花费一上午的时间，默默地清扫院子，将那个大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我的好心的邻居们，从不曾因为驴和驴车的到来给我们家一丁点的难堪，这些当下难有的奢侈品，在当年却自然而然，悄无声息，如涌泉般流淌 ------

今天，记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依然热泪盈眶------台湾作家琦君在《泪珠与珍珠》这篇散文中说：眼因 流多泪而愈益清明，心因饱经忧患而愈益温厚。冰心说：雨后的青山，好像泪洗过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