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老爷

作者: 黄潮在高原 | 来源:发表于2020-03-11 15:09 被阅读0次

    一直想为一个业余的乡村骨科医生写点什么,始终没有找到切入点。这个骨科医生是我母亲的幺叔,在她们的嘴中,幺叔喊作幺老辈,中间隔了一代的我们,应该是喊他幺老爷。从我记事开始,关于这个幺老爷的传奇,时不时灌进我的耳中。

    青少年时期我喜欢运动,脚踝关节扭伤是常事,特别是上初中,打篮球不小心右脚骨折了,疼痛难忍。去了关帝庙的中医院,请骨科医生钟鹏看了,一番拖拽按揑,又弄了些草药捣碎敷上,最后用两竹片固定在脚下。回家休息了很长时间,每天的任务就是松开纱布,用一枝蒿磨酒后塗在伤处,然后又包上。又红又肿的脚踝处,一天天过去,肿胀逐渐消退。母亲看我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说,如果找了你幺老爷,早就恢复了。

    图片选自高岩山下:白马场

    中国传统中医里的正骨疗法,是有许多神奇之处。

    不久前看了我的同龄人写的回忆,说三十多年前,武汉解放大道有个小小的卫生院,有个姓刘的医生在正骨方面很有心得。有一次,作者的侄女学骑自行车摔断了右臂,先是去了武汉同济医院,给的治疗方案又是手术又上石膏时间又长。于是去了很不起眼的街道卫生院,那位姓刘的中医执着侄女的手掌,另一只手在病人的手臂上下前后缓缓拿揑,只见刘医生突然用了一下力,便说好了。转身取来三块酱色的桦树皮将手臂围住,用白纱布缠绕固定,一个多月后,完全恢复正常。

    去年八月我的一位朋友,参加旅行团坐矿山小火车,还深入井下参观,一不留神没有站稳,两只脚都在不同的位置断裂。住进市中区中医院,每天二十四小时躺在病床上。我利用国庆假期时间去看她,这才知道,现在中医院的骨科,已经不用传统中医的治疗方法了,完全按照西医的治疗方式,先是消肿消炎,然后进行外科手术复位,套上钢板用螺丝钉固定。病人继续躺在床上,三四个月以后,可以借助学步机试走。如果顺利,一年后又进医院手术,取掉钢板螺丝钉,再借助拐杖行走。

    无论单脚还是双腿,一旦骨折断裂,真是遭了大罪。如果是传统的中医接骨斗榫,病人会少受许多罪。

    于是我便想起了幺老爷。幺老爷是白马场柏杨湾的人,据说他的祖上,曾经有过武举的功名。我看过一位叫高岩山下写的文字,他说"白马场以刘姓为大姓,在场背后建有一座刘氏宗祠。在清代,柏杨湾出过一名叫刘伯安的武举。房前立有石桅杆(旗杆),殁后葬于车架山,坟墓气势灰宏,石刻牌楼、碑匾、石狮雕工精美,被称之为花坟山,"石桅杆很多人见过,就立在幺老爷的屋门口,

    在古代,有资格在门前立石桅杆的,必须取得举人以上功名。举人分文举和武举,文举考制式文章,以经论天下;武举则讲跑马射箭,排兵布阵。

    喜欢打打杀杀的人,必须具备一种本领,除了学会挨打,更重要的是会疗伤,会接骨斗榫。过去跑江湖卖草药、打药的人,每到一地扯起圈子,总是先拿自己的身体做试验,让人用拳头或者砖头木棒敲打,然后用自制的药酒、药丸吞服。以身试药,吸引众人买药。

    幺老爷在家排行老九,百姓爱幺儿,从小受宠,惹事生非,打架斗殴。他人长得高大威猛,几百斤重的石锁提起来甩很远。传说有一次,别人想在离他家水碾房不远的地方,再增加一个水碾房,显然会导致竞争。幺老爷找上门,凭着一股蛮力气,把人家运来有千斤重的石碾子推到泥溪河中,围观的人吓得伸舌头。幺老爷的父亲不忍儿子就这样不学无术,让他分别拜了井研成都的名中医学习接骨斗榫。学了好些年,带回家一身真本事。

    世上大凡有真本事的人,总脱不了一个"狂"字。比如有病家求幺老爷出门看诊,那是万万不可以的,必须要把病人抬过来,即便抬过来了,话不投机,幺老爷一定会拒之门外。幺老爷得意的年辰嗜酒如命,有送病人的,如果同时送一壶好酒,事情就好办了。幺老爷家有一块用金丝楠木做的板子,长两米宽不足三尺,不管是手断还是脚杆断了的病人,一律躺在楠木板上。幺老爷坐在八仙桌旁,喝着酒,就着花生米、炒胡豆,听着病人呼天喊地的痛苦呻吟,一杯接一杯的喝。四乡八村的人都知道幺老爷的烂脾气,由他喝个够。

    图片来源:高岩山下

    幺老爷喝酒并不糊涂,一边喝酒一边观察病人。等到一定时辰,幺老爷起身,用宽大有力的手,一只手固定住病人的手或者脚,另一只手顺着摸上去,边捏边揉,突然用力一拉,"咔嚓"一声,断了的骨头接好了。进里屋拿出一些草药,用酒捣成一团,敷在病人伤处,用夹板固定,立马让病人试着走一走。真是神了,一些抬着来的病人一瘸一拐的下地走了,摔断的手也可抬起来了。旧时不时兴送红锦旗,兴送匾,"华佗再世""神医扁鹊"。幺老爷不当回事,那些匾要么去了厕所,要么丢在门前水沟做了小桥。幺老爷家有良田,打小好吃好喝,使惯了性子,好事做了,也结下了不少梁子。

    到了1950年,驻白马场的土改工作队,按照那个时候的要求,镇压了一批大地主和作恶多端、民众不喜欢的人。先是办学习班,交待财产下落,然后选定一个日子开斗争大会,幺老爷的名字和他几个哥哥的名字排在一起。

    多年以后幺老爷回忆起那个晚上,总是觉得要出幺蛾子,心慌意乱。他和刘家的几个哥哥被麻绳捆在一起,上厕所都不准,只好随地大小便。

    公鸡叫了头遍,门外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声音,隔了好一会,有背枪的民兵打着火把,进来一个工作队的人,问了幺老爷的姓名,松开绳子,把幺老爷押往几公里外的楼子冲。原来有个工作队员在下乡期间,天黑不慎摔断了腿,用手去支撑,手也骨折,疼痛难忍。听说周围几十里数幺老爷的骨科手艺精湛,赶紧叫了人让幺老爷上门看看。幺老爷已经饿了两天,此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让人端来一大碗白酒,"咕噜咕噜"一气喝了。此时天色大亮,幺老爷让人把受伤的工作队员抬上,一直往柏杨湾走去。这是幺老爷的脾气,不在外替人治伤,他借口说,药都在家中。

    工作队员躺在金丝楠木板上,不停的呻吟,等幺老爷吃了饭,又喝了一顿酒。这才上前把脚稳定,一阵摸揑伸扯,工作队员的腿倾刻间复了位。此时,有住在湾里的村民从白马场回来,悄悄告诉了场上发生的事情。幺老爷吓得酒醒了,半天回过神来,走进堂屋,抓了一些草药捣碎,慢慢敷在工作队员腿上,固定上几块木板,说,先把腿接好,歇几天再接手,还要坚持换三个月的药。

    幺老爷靠接骨斗榫的医术救了自己一命。虽然以后的日子过得清苦坎坷,一直活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比他的几个哥哥多看了三十年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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