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一天下过一场雨，小桃花园里落英缤纷。初霁的天，氤氲着淡淡的岚烟。四十来岁的周雨涵此刻出现在这里。她显得比较轻松惬意，时不时凑近桃花朵，似乎想和花朵儿说些什么。她真的有很长时间没来过公园了。去年的今天，她从处长职务被降为了副科长，在单位引起不少议论……
一
“叮咚”，门铃响了。雨涵的婆婆打开门，见是一个陌生人，有些警觉地站在打开的小半扇门后面问到，“你找谁？”陌生男人揣着粗气地说，“您是周处长的妈妈吧。您让我先进去吧，你看我搬这么多东西……”
雨涵的婆婆这才看到陌生男人两只手抱着两个大纸箱，正犹豫着，儿媳妇也上楼来到了门口。雨涵说：“妈，开开门呀！”
婆婆连忙闪到一边。陌生男人将两个大纸箱放到客厅的地上，对雨涵说：“周处长，没有别的事了，那我先走了。”
雨涵说：“谢谢你！要不，我真的搬不上来。这四楼太难爬了。”
陌生男人说：“周处长，要说谢，那也是我谢谢您！没有您，我老婆就没了。周处长，您忙，我走了。”
周雨涵把陌生男人送出门外，说：“老李，慢走。”
雨涵回到家里，关上门，回头看见婆婆征询的目光。雨涵说：“我们单位的同事。刚好在小区门口碰上，我就请他帮忙搬一下。”
婆婆似乎没那么容易满足，又问：“他老婆是怎么回事？”
雨涵心里有点无奈，但还是说：“他老婆得了病。”雨涵看着婆婆，知道不说详细点，她还是会问，就又接着说。“他老婆得了急性肠梗阻。半夜打我的电话，请我帮忙。这小区就我们两个是一个单位的。他刚搬来这里不久，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帮忙，过意不去。就开车将他老婆送到了医院。”
婆婆“哦！”了一声。
婆婆看着地上两个大纸箱，像是问儿媳妇，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啊？都已经搬回来好几个了。”
雨涵说：“都是些烟酒茶叶之类的。”
“要这么多干什么？你又不喝酒不抽烟的。”
“你儿子喝呀，抽呀！”
“你别惯着他。”
“妈。你这儿子还真是没出息。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副科长。你说他官小嘛，他还架子大。每天除了混日子，还是混日子。你看看人家李欣，哦，就是刚才那个搬箱子的人。老婆身体不好，前前后后都要照顾，却挤出时间来学习，业务能力提高很快。几次提合理化建议，都被领导采用。”
婆婆已经明显感觉到她这个儿媳妇心底的怨气了，赶紧换了一种口气说：“我这儿子呀！唉，也是不争气。你别惯着他。不过，男人嘛，总是好点面子的。”
雨涵这会儿怨气外露 说：“您说，我拿回来这些东西，他在家里喝点、抽点就行了，还非要去外面显摆。他不知道现在的形势啊！”雨涵顿了顿，又说：“这个小区我是不能住了。这四楼也太难爬了。”说完，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婆婆知道儿媳妇的潜台词。一来确实住在这里有七八年了，房子旧了，难爬楼。二来来来往往见的人多了，总归是有些招惹。几个月前就听儿子说过，要买一套电梯房。现在听儿媳妇这么一说，她估计快要搬新房子了。
二
周处长的乔迁之喜没怎么张扬，几个好朋友在一起聚了聚。虽然有些怨言不好说，但她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低调点为好。
不过，第一个上门的人，周处长也没怎么想到。就是那次帮他搬运大箱子的人，李欣。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他完成了自己的华丽转身。因为工作业绩突出，从一名普通的科员直接升职为科长，还成了她老公的顶头上司。这让周处长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有什么办法，摊上这么个不求上进的老公。
因为工作关系，周处长与李欣李科长来往比较多。尽管李欣在她面前依然还是那么客气，但为人处世和工作能力让周处长从心底佩服。对比自己的老公，多多少少有那么点沮丧。
但更让周处长恼火的是，自己的这位老公依旧“恶习”不改，人前喜欢显摆。十六岁的儿子也时不时地揶揄老爸，说老爸抽妈妈拿回来的烟，喝妈妈拿回来的茶和酒怎么那么心安理得。杜鹏程，哦，就是这位被儿子揶揄的、不求上进的老爸，除了自嘲几句外，并不与儿子争辩什么。他知道，在这个家里，他的“地位”不高。不过，他偶尔敢在老婆面前伸直伸直腰杆。
杜鹏程对老婆说：“周大处长，我抽点喝点，那是在帮你‘销赃’，你知道不？你拿回来的这些好烟好酒好茶，不都是你那些业务来往的人送的吗？”
到了这个时候，周雨涵还真是无话可说了。现在这年头，廉政建设抓得特别严，当领导成了一个风险职业。一般科长处长这一级的人，真正敢顶风作案的不能说没有了，但毕竟少了一些明目张胆。在实际的工作中，总还是有些利益部门手中有些权利的人，免不了要“湿鞋”。
周雨涵深知，这些送礼的人，无非是看中了她掌管着工程项目审批的权限。但她也知道，当前廉政建设的力度。因此，她一再提醒自己，绝不能步她前任的后尘。大的违纪不敢犯，但收受少量高档一点的烟酒茶，她却没有对自己加以警示。也没有对自己的老公加以约束。
中秋节前夕，杜鹏程代她收了一个单位送来的一盒很普通的月饼。他还算懂规矩，没有打开看。但还是话里有话地说，“越普通，就越不普通。”
周雨涵压住声音对老公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代我收礼。你怎么不听？”
杜鹏程：“你以为我想收？人家送上门的。”
周雨涵把月饼盒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又看，硬是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典型的“三无产品”。没有品牌，没有送礼人名帖，也没有节日快乐之类的祝福语。但隐约感到，月饼盒里不单纯。几天后，周雨涵将这个月饼盒上交给了单位监察处。又过了几天，周雨涵的老公杜鹏程被监察处请去喝茶了。正当周雨涵感到一些诧异的时候，监察处给她也打来了电话，请她到监察处来。
“周处长，这盒月饼你打开过了吗？”
“没有。”
“那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也不知道。是我老公收的，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不知道。”
监察干部当着周处长的面打开月饼盒，周雨涵一看，惊呆了，里面全是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钞。足足有15万元。
监察干部说：“周处长，你能把收受的礼金上交，这很好。但你没有在收到后第一时间交上了，这需要你的解释。另外，你知道不，杜鹏程，你老公以你的名义收受不少相关单位的礼物礼金。你知道吗？”
周处长有短暂的慌乱，但还是坚决地说“不知道！”
这时，监察处长来到了她的跟前，对她说：“周处长，经过我们调查，杜鹏程背着你做的这些事，你不能说完全不知情。你既有失察自责，也有共同受贿嫌疑。为了严肃纪律，我们将建议组织上对你做出必要的处分。你有什么要说的？”
周处长这一刻有点紧张，说：“我接受组织上对我的调查和处分。我要不要把工作交接一下？”
监察处长说：“你先写一份检查给组织吧！”。
三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因为忙于工作，周雨涵已经多年没有去过公园了。今天天气不错，周雨涵一个人来到公园，来到公园里一处僻静的小桃花园，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不时停下来看看绽放的桃花。去年的今天，她被单位调岗，职务也从处长降为副科长。她老公，哦，应该是前老公，杜鹏程，因为收受贿赂数额较大，被提起公诉，判了两年有期徒刑。雨涵最终选择了与他离婚。他们的儿子说了一句“各从其志，各得其所”。
现在的周雨涵，已经是无官一身轻了。半年前，单位又以优化岗位设置为由，将她这个副科长优化成了普通科员。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并不怪罪自己的前老公，而是心里清楚，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干净”。
现在这个社会，来办事的人总喜欢套近乎，不想法设法送点什么，总感觉要办的事难以靠谱。而办事的人，完全出于公心的不能说没有，但“湿鞋”的人却也不少。一来你不收礼，来办事的人心里不踏实，会认为你不会尽心。二来想着收一点点小礼不要紧，可以结交人缘，建立人脉。谁还没有个求人的时候。关系社会，其实就是你靠他，他靠你。所有的人都是这张关系网上的一个结。
周雨涵就这么边想边走着。突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欣。他怎么也会在这里？这时，李欣也看见了她。
“周，周处长，你好！”李欣首先打招呼。
雨涵苦笑了一下，说：“早就不是了。”顿了顿，“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我老婆最喜欢桃花，也喜欢安静。这处桃园是她常来的地方。只不过，今年只能由我代替她来了。”
“怎么啦？”
“她去世了。”
“啊！我怎么没听说？”
“那时候，你……”李欣收住了话。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李欣打破沉默，“周处长，嗨，习惯了。老周，面对这一切吧。再说，这也不是生活的全部。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两人又静静地走了一段路，李欣说：“哦，老周，我先走了。女儿还等着我做饭呢。”
看着远去的李欣，雨涵突然从心头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滋味，陷入深深地思绪中。好一会儿，才把自己从这种状态中抽身出来。
在走出公园的时候，雨涵想起了一件事，于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儿子，今天是你爸生日，你去监狱给你爸过个生日吧！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你爸。开我的车去，啊！”
周雨涵虽然被打回了原型，但她的业务能力在那摆着。从工作角度出发，单位也不能对她完全无视。几个月后，单位最终决定重新启用周雨涵。当然，启用她，并不是让她官复原职，而是“因人设岗”，给周雨涵安排了一个处长助理。明摆着，既要使用她，又不能完全信任她。这对周雨涵来说，十分地憋屈。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最让人想不到的，也让周雨涵自己没料到的，她竟然和李欣走到了一起。用周雨涵的话讲，“我是个女人。女人终归是要给自己找一个归宿的。”
又一个周末，周雨涵和李欣来到公园里。这时的小桃园显得更加僻静。没有了桃花的衬托，桃树与周边都显得极其普通。人们似乎早就忘记了这里曾经的姹紫嫣红。
李欣显然是深思熟虑过了，他对雨涵说：“雨涵，我准备辞职了。”
雨涵没有惊讶，也没有搭话。
李欣：“大家都羡慕体制内的工作，可我越来越感觉自己不适应。潜规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各种约束，我都要快被逼疯了。”
雨涵：“你自己把握吧！我倒是觉得你比较适应现在的工作。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是不要轻易放弃。不过，你要吸取我的教训，不要犯我同样的错误。我现在想明白了，人啦，平安就是福。我们都是被这样那样的规矩束缚的人，根本无法打破面前的那堵玻璃幕墙。还是向现实低头，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吧！”
李欣辞职了。用他的话讲，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觉醒”。不过，让他有点惊讶的是，周雨涵和他在同一天辞职了。并很快在一家生物材料有限公司谋得了分管项目开发的副总职位。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此刻的周雨涵似乎也认清了自己，不再纠结过往的人生得失成败，越来越有女人味。和李欣走在一起，没人能看出他们都是第二次走进围城的人。
周雨涵经常这样说：“其实，做一个普通人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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