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瘤

        午夜十二时，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稀稀疏疏的车辆从楼下经过。莫小西看着窗外，月光惨淡，楼下的灯光却异常刺眼。她起身打开了窗，一股热气袭面而来，空调因为气温的变化，重新启动，发出了一声叹息。老公翻了个身，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正好打在了儿子脸上，儿子拽着被子，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妈妈”。莫小西赶紧关上窗，迅速睡到了儿子身边。小家伙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又甜甜地睡去了。

    莫小西拍拍儿子的屁股，亲吻了他的额头。孩子太小，她还未看到他第一次上幼儿园，未帮他解过一道数学难题，未和他在叛逆期吵过一架……

    想到这，莫小西再也忍不住，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肩膀不自觉地抖动，他怕惊醒孩子和老公，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断断续续吐出来。眼泪打湿了枕头。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来自QQ的一个临时对话，头像是一朵粉色的棉花糖。

      “在吗？小西。”

    莫小西擦干泪，揉了揉眼睛，临时对话来自她高中的群。

    "我是顾戟，今天顾国说在医院看见你了，怎么回事？”

    莫小西这才想起，顾国就在仁慈妇幼。她觉得可笑，瞒过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瞒过顾戟。这么多年努力回避的，终究会在人生重要的节点和你不期而遇。

    莫小西没有回复，她平静了很多。老公小声地打着鼾，莫小西看着他的背，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这么多年的婚姻，他们狠狠爱过，激烈地吵过，却从未像今年这样平静过。都说七年之痒，她一直以为那种痒是千万种蚂蚁钻入心底，漫无目的地爬行，想抓却不知道从何下手。等到自己经历了，才发现这种痒，原来只是皮肤上的无法治愈的皮疹，你知道它在哪儿，它痒一下，你挠一下，那么漫不经心，却又无药可医。

    "棉花糖"又亮了起来，“对不起，我让顾国去查了你的记录，你要赶紧做手术啊，这种事还要考虑吗？你老公知道了吗？叔叔阿姨知道了吗？”

    “不知道，希望你不要说。”莫小西终于回了顾戟的信息。顾戟松了口气，这么些年，他和小西的父母一直都有联系，逢年过节，他从未漏过一次问候。唯独小西，删除了他的QQ，拉黑了他所有的社交账号。

      "好好休息，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和你见一面。"顾戟还是放不下心。

    "不方便！！！"她还是如从前一样倔强，哪怕是最软弱的时候。

    “好的，你需要我的时候随时找我，号码一直未变。”顾戟把手机放在枕下，今天他没有关机，即使他知道小西不会再回他信息。

    小西看着他的信息，只觉得可笑。他总是那么自信，就好像他知道小西还记得住他的号码一样。小西关了机，把儿子搂得更紧了一些，脑子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顾戟的号码，她轻轻摇晃脑袋，试图打乱这些数字。今天各种检查可把她累坏了，以为会一夜失眠的她竟渐渐睡去了。

    莫小西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她梦见自己还是个高中生，穿着白色Polo衫，格子裙子，一个人去了图书馆。

    她在图书馆里看到了顾戟，十年未见，他显得有些憔悴，在他身后站着一个五岁的女孩儿，像极了顾戟。小女孩抓着椅子的靠背，冲莫小西灿烂的笑着，莫小西也礼貌地对她点点头。

    也许是摇晃的动作太大，惊动了正在看书的顾戟，他回头让女儿保持安静。却不小心看见了莫小西，她真想想赶紧躲起来，可不知怎的她却怎么也动弹不得。动不了，却也不敢抬头看顾戟一眼，拽着上衣，低着头，脸颊通红。她不想在顾戟面前如此卑微，于是她抬起头，看到了顾戟干净的下巴，挺拔的鼻子，再往上撞见了他的眼神。他还是顾戟吗？在他的眼里，莫小西找不到从前的闪闪光亮，那是哀愁吗，还是麻木？莫小西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小西，你怎么在这儿？”顾戟诧异地看着莫小西。 

    “是啊，莫小西你怎么在这里？”莫小西自言自语到。

    顾戟站起身，朝莫小西走来。莫小西依然动弹不得，任由顾戟的呼吸越来越近。她闻到了顾戟身上的味道，被阳光晒过的甜味。

    “你应该去医院……”顾戟抓着莫小西的肩膀。她抬头看着他，她明白了，顾戟的眼里是同情。

      “爸爸，爸爸！”小女孩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向顾戟。

    顾戟猛地松开了手，莫小西开始往下坠，她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他绝望无助，任凭身体往下落。

    “妈妈……妈妈……”莫小西感到腹部有些疼痛，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儿子甜甜的笑着，小脚蹬着莫小西的肚子。

    “我家棉花球醒啦！”小西把头凑过去顶着儿子的头。儿子撅起嘴来，“妈妈，亲亲！”

      莫小西看着棉花球肉嘟嘟的小脸，撅得老高的嘴，赶紧凑上去狠狠亲了一口。

    老公被他两弄醒了，他翻了个身，把手搭在儿子头上，胡乱摸了摸，迷迷糊糊问小西:“老婆，几点了？”

      “六点。”小西边给儿子换衣服边回答。

    “才六点啊。”老公不耐烦地说道“怎么这几天这娃醒的这么早。”他拉起昨晚掀开的被子，盖住头，又翻身背对着他们，继续睡了。

    莫小西给儿子穿好衣服，简单洗漱，让他在客厅和家里不久前买的一只小金毛玩。自己也赶紧洗漱，化了个淡妆。然后把儿子抱上手推车，把狗绳栓在推车的扶手上。他们三要“浩浩荡荡”地出门了，小西每次出门前都会举起一只手，然后大感谢“出发！”儿子会口齿不清地来一句:“好！”运气好的话，他们家的小金毛图图还会汪汪叫两声。

      六点的菜场是热闹的，也是新鲜的。棉花球和莫小西一样爱吃鱼，所以每次她第一个买的总是鱼。

      小西买了几条昂刺鱼，这鱼刺少，清理起来也方便。

      “19块8.”老板吆喝道，“你给19就好了！”

      “谢谢啊！”棉花球抢先一步说了，他每天和莫小西来菜场，耳濡目染，妈妈什么时候会说什么话，他明白得很。

        “不用谢！”老板把鱼装进袋子里，笑着递给小西。她把袋子放在推车下的袋子里，拿出手机准备付钱，这才发现，手机一直没开。

        “不好意思啊！我忘开机了，您等下。”

      “没事，你扫完付了钱和我说声就行了。”说完老板招呼旁边客人了。

      手机刚一打开，跳出了一条通知信息。是顾戟发来的。

      “起了吗？要我陪你去医院吗？我知道这件事现在说不合适，这么多年你不和我联系，是顾及到我和李苏苏的婚姻。但我们已经离婚四年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李苏苏，顾戟，对于莫小西都是多么熟悉而又遥远的名字。

    菜场喧嚣，而此刻的莫小西只觉得四周安静得可怕。她甚至听不到儿子对她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