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网络
总觉得秋天的夜晚带一点凉薄之意，是很适合抒情的。
如果无雨，夜空时常挂一轮明黄的圆月，秋月很美，是古书里描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婉秀静美，或许少了几分仲夏夜之梦的莎士比亚式浪漫，也自有待字闺中的汤显祖式欲说还休。
有一段时间，每夜都有月，若以月为起始，以夜为真心，日子就是从一个明月奔向另一个明月。走在夜路里，抬眼看见，是适合起舞的场景，像贾樟柯的电影，一个轻柔的转圈，划出月色的影子，红尘隐退，肉身变成一句居无定所的谎言，灵魂则成为柏拉图洞穴里的影子，被月色捕获的囚徒。
如果是雨夜，应是巴山的夜雨，每一滴透明的雨水，折成清愁的形状，在黑夜里兀自稀疏或浓密，空气里浮泛着别离和孤寂的薄凉之气。
房屋窗户出现光，一格一格的白色方块，连着往前或往后；两排的路灯是橘黄色，是余晖的色彩，但不温不暖；街道上车灯来回流动，商店的彩色霓虹，人行道尽头的红绿灯，也许遥远的友人便在这世间万千灯光的某一盏下，百无聊赖闲敲棋子。
他将永远在诗句里轮回等待。
需要喝酒。让酒精带来一点点晕头转向的清欢。
需要奔跑。
在橘黄色的清冷马路上，逆风一跑，一路的光变成一条浓郁的咖啡隧道。
需要音乐。
歌曲里的叠句和韵脚，组成一片低吟浅哼的独白大海。
需要幻想。
在一辆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间火车上。需要顾影自怜。我们的不幸的一种值得怜悯的感情。
需要快乐。
偏偏在生与死之间的是忧郁。
需要一个欲望和一个更大的欲望。王尔德说，“拒绝诱惑的唯一方式是拥抱诱惑”。
需要一把透明的黄色雨伞。透明的雨水落在上面碎成一个个黄色的小月亮。
需要故弄玄虚。仿佛五花筒里五彩的玻璃碎片。
猫从阴暗的林子里蹿出来，直接扑在我的脚下。这个晚上夜空没有月亮，地面也没有雨花。
我想这只猫大概是过于孤独，饥不择食地需要解救。我把它抱起来，肉乎乎的一团温热体，我感到自己从不抱猫的手显得僵硬而笨拙，但它用服帖温顺的身体表示了宽容。
感谢它的宽容。我从解救者转为被解救者。
远处是地铁的声音，载着一车摇摇晃晃的白光，在夜晚的树木之间穿行，像是一条笨重的河流，书写一个旅途的寓言。只有在地铁之外，才会喜欢地铁。
我们面对夜晚坐着，好像以某种宗教般的虔诚，共同进行着一个慎重的晚安仪式。
它在林子里流浪，我在岁月里流浪，就像少女西蒙娜·波伏娃看到那样：“这种生活就像一个个灰色的小方块，一直连到天边。”
我们的生活都挺无趣。这是一个忧伤的时刻，安静里有流动的孤独在蚕食时间，就像绿色的桑叶消失在空气里，时间消失在时间里。
我能做什么，我只能和猫一起陷入这场灯光与时间的游戏，我们一起把沉默燃烧，看着蓝色的焰火像藤蔓一样弯曲上延，然后萎靡不振，然后倾颓而灭，在分秒之间完成一场华丽的盛衰。
猫在扭动它的身体，脑袋摇晃，把脸后转，眼睛看我，之后又转回去，夸张地耸起它的脊背，四肢之上的躯体如同海平面的上升一般。如果它会吸烟，大概它会在此刻点一根烟了。
“我非快乐不可。我的手指间有了这个夜晚、这片海，和这个颈背，我非快乐不可。”
猫跳下，在我身后嗅闻。“快要下雨了吧。”猫走到我放在地上的雨伞。
它的嘴在上面磨蹭。是不是对于喜欢或者讨厌或者好奇的东西，猫总以吻来试探？唇能够亲吻的，是不能否认的。不在于抽象或者丑陋，而是实在的触碰，以肉体触碰肉体和非肉体。
是的，其实只有肤浅的触碰。我与猫之间没有沟通，我的灵魂和它的灵魂在此刻都毫无用处。我们只是凭借生物的本能敏锐嗅出另一个生物的生命温度，于是互相触碰。
没有小王子和狐狸之间的驯服与被驯服，没有苍鹰与普罗米修斯之间的虐蚀与被虐蚀，是最冷漠的陌生模式，但又不甘于承认陌生。
从猫出现到猫离开的那个过程，每一秒都向我呈现出某种永恒。而当我走进通明的楼栋时，我已经不属于这个夜了，它将走向哪里呢？
现在也已经立冬了，我也已经不属于这个秋天了。
2018.11.06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