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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又见桃夭》
一、
三月京城,十里桃花。
花瓣纷飞,落英缤纷,朵朵艳红,像极了鲜血遍地。
落花雨下,楚槐紧握着南泠的手。分明是十来岁的年纪,少年稚气未脱的声音却充满宠溺。
“小泠,等我长大了,我要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家。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少女低下头,乌黑的发遮住了绯红的脸颊,和一双闪亮的眸。
二、
桃花纷纷乱乱,花开花落,转眼八年。
那年冬天,冷得直入骨髓,叫人害怕。国君年仅17岁,又无得力大臣相助,官吏贪图享乐,边关守兵松松散散,临近诸多国家早虎视眈眈,眼见着边防空虚,趁虚而入,一路攻向都城。
先帝治国有道,精骑三千素有百战百胜之称。国君下了命令,派兵出征。
“早...... ”楚槐备好战马,推门进了南泠的房。
“安!”
楚槐略有惊讶地抬眼。本以为她还没醒,却被接了话。
“这丫头,今儿个怎么起得如此早?‘’楚槐嗔怪,嘴角却是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揉了揉南泠柔软的发。
南泠收起了嬉笑,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楚哥哥要去游玩,可否......带上小泠?”
楚槐一怔,旋即微笑着摇摇头。
战场这地方啊,可不能让这小丫头知道。
“唔......好吧好吧。不过楚哥哥要注意安全,听说现在外面很乱,一定要小心呐!”南泠瘪瘪嘴,又拽着楚槐的衣袖,“哥哥走了,就没人给小泠买糖葫芦了......”
“小泠乖,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等哥哥回来了,给你吃好多好多糖葫芦,小泠一定要乖乖的哦!”楚槐说罢,似乎还有一句话,但却是欲言又止,硬是生生吞回了。
小泠,若此去,我还能平安归来......嫁予我,可好?
终是未说出口。
三.
那日,少年鲜衣怒马,杀敌无数,英勇潇洒。
眼看胜利在望,楚槐偶然一瞥,眼前与自己拼杀的女子,竟像极了南泠。
楚槐一滞,随后反应过来,她不可能是小泠。而这一滞,那女子鬼魅般地一笑,刀剑无情。
放眼沙场,鲜血遍地,像极了三月的十里桃花。
经此一战,敌军损失惨重,草草收了兵。国,算是保住了。只是何时才能再见少年鲜衣怒马,衣袂飞扬?
京城繁华如故,恭迎战士衣锦还乡。南泠的父亲带着小泠迎接。
南泠也是刚知道,她的楚哥哥是去征战沙场了。她想着,楚槐在战场上该是多么俊逸。一会儿见到他,一定要多要几串糖葫芦吃。她仰着头,目光在人群中来回遛着,却不见熟悉的身影。她回过头,看着与自己生疏的父亲,下了好大决心才问出一句话。
“爹爹,楚槐哥哥呢?”
小泠注视着父亲,当朝丞相南翼决冷漠的面孔,一句话磕磕绊绊地出口,眸中却已饱含泪水。
她当然知道,曾在桃花雨中执手说共偕老的少年,怕是一去不复返了。她曾想,余生与他,哪怕浪迹天涯,只要在他身边,随便哪里都好,而现如今,却也只能是奢望了。残阳如血,脑海中分明还有少年的笑颜,可那人却独自去了别的地方,那地方,该是比天涯更远。
南泠轻轻闭眼,任泪水肆意地洒落。
“楚哥哥,若是有一天,你找不到小泠了,怎么办?”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楚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寻得你回来。”
记忆中的少年,满眼宠溺,对她倾尽天下再没有的温柔。
四.
隔日。
南翼决上奏当朝圣上。
“殿下,楚槐将军带军杀敌,本应有功,可将士有报,两军阵前楚将军骁勇善战,眼看便要斩杀敌军将领,但这剑下一顿,并未下手,留了那女贼一条性命,此中奸情......怕是不为人知啊!”
而这时,南泠在府上本正作画。宫女小玄一不小心将南翼决的书信卷宗弄乱,散落一地。南泠听见声音,忙起身去了南翼决寝宫,见状赶紧帮小玄收拾,免得他回来责骂。
小玄和南泠一边收拾,一边闲聊着。小玄左一句谢谢右一句感激,南泠只是微笑。
抬眸望去,院子里的桃树,又含苞了。
南泠怔愣在原地不动,想起了花下的少年,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小玄见她不动,抬头一看,视线正撞上了她微红的眼眶,明白她心里在念着谁,便也识趣地默不作声,只低头收拾着地上的书信。正拿起一摞书,书中夹着的信笺滚落在地。
啪!
这一声让南泠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去看地上掉落的物件,不成想却看见了朝思暮想的楚槐二字。她赶忙拾起,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她都明白了。
原来一切都是南翼决策划好的。
他明知楚槐与自家小女南泠青梅竹马,却故意派他攻打敌军,而敌军将领正是他早已安排好的,与小泠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刺客姚以苏。他早已料到楚槐见到姚以苏后会无心应战,早知道楚槐会战死沙场,而自己便可以以此为把柄,除掉他最大的对手,也就是楚槐的父亲,楚慕阳。
想到这,南泠猛地抬头,冲出南府。
五.
皇宫。
国君正面色凝重地与南翼决谈论关于楚槐通敌一事。
“尔等与朕私议此事,退朝。”
“且慢!”少女气喘吁吁的叫喊声从殿外传来,惹得众大臣频频回首。
“什么人,敢闯朕的朝廷!”国君皱眉,头也不抬,声音中多了几丝不耐烦。
“陛下,小女是南大人闺中幼女,今日我来的匆忙,如有失礼,望您宽恕。小女自小与楚槐一同长大成人,楚哥哥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若想责罚,还请陛下三思啊!”
国君一怔,抬头看着南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眉间添了几分不为人所知的温软。
南泠说罢,抬眸对望着南翼决。眼前的男人,虽然自己从小就叫他父亲,却从未依靠信赖过。自从娘被他逐出府,她便对他没有一丝好感。当年他穷困潦倒,是娘宁可舍弃千金大小姐的荣华富贵也要跟他。而他飞黄腾达后,却嫌娘背后无权无势,狠心逐她出府。娘拼尽全力才把小泠留在府上,带着身孕,却只能只身离开南府颠沛流离,至今渺无音信。
“泠儿,休得胡言乱语,如今楚槐通敌证据确凿,你速速回去,朝堂之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周遭大臣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小泠却连同他父亲的话一并置之不理。
“陛下,小女斗胆问一句,若是陛下征战沙场,敌军首领的容颜与陛下心爱之人相似,陛下会如何?还能安然自若吗?沙场上分秒必争,稍不留神就会失了性命啊!”
“胡闹!”南翼决大喝一声,却被国君制止。
“拦住他。”国君面色冷得像冰,“南泠,你说清楚,朕听着。”
“谢陛下。”南泠稍松了口气。
“你们,带这南丞相下去,暂且关在牢里,听朕发落。”
六.
傍晚,国君寝宫。
“南泠,朕佩服你的勇气。为爱的人做到这样......现在如你一般的女孩子不多了。”
“陛下过奖.小女只是想讨回他一番清白罢了。有件事......不知该不该问。”
“呵。在朕面前不必拘束,这等礼节大可省去,你尽管讲。”
“嗯。那,楚哥哥的尸身,可曾寻得?”小泠轻声问出一句话,心中又是无法抑制的悲哀。
“未曾。”国君轻叹一声,回答道。
南泠猛一抬头:没找到尸身,或许......楚哥哥还活着?她目光炽热如火,正对上国君的双眸。她从未如此细致地打量过他。原来国君也是翩翩少年郎,脸庞清秀,眸中一改朝堂之上满满的冷漠和杀气,含尽了笑意。
“怎么,小泠可是想起了什么?”
“没,没什么。陛下称小女全名就好。小泠......”南泠一顿,“是楚哥哥称呼小女的。”
国君一愣,仍是微笑,心中却是泛起了一丝苦意。
快十年了,她还是一直记念着楚槐。
十年前,国君还只是先帝第七子,跟着母妃从宫中出去游玩,正是三月,京城桃花十里。而他,便在那桃花雨中,无意瞥见与楚槐嬉闹的小泠,一见倾心。那时他还不懂人世间情字为何物,只是看见楚槐牵着南泠的手,心中不大欢欣,甚至有些......羡慕。
她在他心里落下了种子,十年间生根发芽,他的心中永远都为她留着位子。
“那你说南翼决谋害楚槐一家,有何证据?”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动声色地问南泠。
“嗯。我和父王的宫女小玄在打理书房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个。”
南泠递上信笺。上面似是女子娟秀的字迹,还有南翼决尚未寄出的回信。字里行间,清清楚楚的是整个计划。呵,南翼决......算计得还真是天衣无缝。
可人算不如天算,终是露了狐狸尾巴。
国君翻看着手上的书信,目光凝滞在信纸上。准确地说,是凝滞在两个字上。
以苏。
南泠见他眉头紧皱,刚想开口,却被他抢了先。
“夏安,让绮妃过来。”他低声吩咐侍从。
绮妃,国君最宠爱的妃子,地位可较之皇后。南泠注视着国君骤然冷下来的脸,心里大概猜到了答案。
片刻。
南泠看着绮妃,是了,这琦妃八成就是那以苏。模样......还真是与自己有三四分相似。
尤其是那双眸,像是坠落了满天的星光。
“以苏,这,是你?”国君冷着脸,将手中的信拿到她面前。
琦妃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后又恢复平静,沉沉地低头:“嗯。”
“朕待你不薄。”他扫视琦妃一眼,目光清冷似冰。
“臣妾自知皇上待我不薄,”琦妃猛地抬首,眼中蓄满泪水,“我明白,我只是皇上心爱女子的替代品,可每每想到自己只是因容貌上与你的心上之人相似而受宠,我也会心痛啊。”
“我深爱皇上,而皇上心中却装着另一个女子,我......我真的不甘心!”
眼泪滴滴落下,晕湿了姚以苏华丽的宫服:“我不求别的,只是想得到你整个真心。”
“以苏,你走吧。”他偏过头,不再多看她一眼。
姚以苏绝望地凝视着国君的背影:“御子风。你可曾记得我入宫那日。那时你对我讲,说你的眼里有这天下的风景,却独独在这大千世界中看到我。你说这是我们的缘分。而如今......罢了,谢谢你,让我看清了情字。”她一笑,信步走出宫闱。
国君背对着姚以苏,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眼中有了些许湿润。
他当然记得。
他记得他们之间的种种美好,可他舍弃不了最初闯进自己心中的那道光。
“你是......御子风?”许久,南泠迟疑着开口。原来他便是十年前与她一起游玩的男孩子。
“小泠,十年了,你可以到我身边来了么?”少年上前两步,牵起南泠的手。
“陛下,”南泠抽回手,“我南泠这一生,只爱他楚槐一人。他既已清白,小女告辞。”
说罢,南泠匆匆离开,独留御子风一人。
南翼决欺瞒圣上,诬陷忠臣,赐死,亲眷流放到边关。而南府小女南泠大义灭亲,将功抵过,赦免无罪。
楚哥哥,今生无缘共偕老,来世......嫁予你,可好?南泠打马穿过街道,出了京城。
那日后,御子风再寻不得南泠,只日夜思念那女子素衣白裳,清纯胜雪,笑颜如花。
七.
南泠迂回辗转,终在一座南方小城落脚。
正值初春,应是桃花盛放的季节,这城中却极少寻到桃花的影子。
“楚槐哥哥,小泠......很想你。”她浅念。这城中少了桃花,正如南泠身侧不见了常伴的少年。
日子慢慢过去,不觉两年。
烟雨、青苔、油纸伞,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总有少女白衣飘然,站在某座桥上,望着来往过客船家,望着流水潺潺,像是有诉不尽的忧伤。愁绪很淡,却又深浓得化不开。
人们猜测着,她应该是在等待着什么。
是啊,她是在等,等一人眉若远山,眸似星海;等一人共同闲谈煮茶;等一人为她撑起一把油纸伞;也等一树桃花。
七.
江南的梅雨时节,她走在淅淅沥沥的青石红瓦间,穿着一身素白的裙子。雨水晕湿了她的白衣,她也毫不在意。蓦然间,身后的男子打起一柄油纸伞。她习惯性地回头微笑,却愣住,时间刚好定格。
听说后来啊,在北方的一座小城里,有一对夫妻,煞是恩爱。女孩子总是唤那男子楚哥哥,而他总是一脸宠溺地对他微笑,叫她小泠。
小泠,牵了你手,我便不再放开。
又是三月,又见桃夭。
番外:姚以苏
我叫姚以苏,生来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从小母亲带着我颠沛流离,吃尽了苦,也让我比同龄的女孩子成熟得多。
十五岁那年,我被选入后宫。
见到他第一眼,我的心就像是漂泊的鸟找到了栖息的林。他对我很好,他说他眼中那世界的风景也不抵我,他从不会让我受委屈。这世间终有人疼我,我欣喜极了,虽然我从来不知道,他为何对我好。
我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母亲来的一封信。
她在信中告诉我,御子风爱的并不是我,宠爱我是因为我的容貌像极了另一个女子,另一个他心上真正爱的女孩子。
不久之后,我与南府丞相南翼决见了一面。他说他有办法让御子风只属于我。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懂。我知道他们是在利用我。御子风身边的侍从夏安告诉我,南翼决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亲生父亲。那年他狠心把怀着我的娘赶出府。御子风的心上人,应该就是我的亲妹妹南泠。娘是想让南泠到御子风身边,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而南翼决则想着利用我除掉楚慕阳。
即便是对一切都清清楚楚,我还是那样做了。
那时我想。我怎么能忍心看着自己爱的人像我自己一样,爱而不得呢?
可我把人的私欲想得太轻渺。
真正到了战场上,我没杀楚槐。我刻意留住了他的性命。如果他真的爱南泠,一定会不惜一切去找她。我希望世上真心爱着的人都不被辜负,也私心想着楚槐不死,御子风就还是属于我的。
我没料想到,南泠竟会寻得我与南翼决的往来书信。
那晚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御子风。
在他转身不再看我的瞬间,我彻底懂了。为一个人付出再多,他不爱你还是不爱。
后来夏安来找我,他说他愿意为我放弃一切。
我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那么好的御子风也抵不过南泠心中的楚哥哥。原来当真正爱一个人时,是不会在意为他错过多少更好的人的。
海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向来心是归客心,奈何人是陌路人。
他的眼睛里有世界的风景,却真的住不下一个我。
我还是愿意再用力去爱,如果他想要,我还可以把星星摘下来给他。可再想想,还是算了吧。
我够得到星星,却触及不到他。
文 | 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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