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

作者: 青颜qingyan | 来源:发表于2018-11-21 17:57 被阅读74次

  文/青颜

  南城起先是不叫南城的,它的真名儿叫南关。

  很自然的,它和一座关隘联系起来。那关隘并不怎么有名气,到如今也已败落的只剩下几片灰白色的墙,像一个老人,在没有拐杖的风中颤颤巍巍的站立。墙头上的垛子像一双眼睛,空虚的只余下了恐惧——那种像是预感到自己死期后绝望的恐惧。只是,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人世变幻。再怎么漫长的时间,总有化为灰烬的时候。

  铲斗车碾过一阵,尘土就飞扬一阵。大卡车进进出出,碎石不时从车斗里溢出来,让原本宽敞的道路看起来变得狭窄许多。司机弄的满面灰尘,但随即用搭在项子上的湿毛巾抹一把脸,上唇的乱毛糟子咬一口烟,久久不见他把烟气吐出来。司机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前方。神色里有说不清楚的意味。

  前方。

  机械引擎还在突突地响,爪子一样的铲斗就伸向墙体。墙不哼哼,也不动摇,勉力支撑着,与机械里的人对视。驾驶室里,蓝色小帽,小鼻小眼,一副贼眉鼠眼的卑劣相。那小帽见墙未倒下,竟有些扫兴,他再次调动摇杆,开动履带,神色中凝着一股子威严。他甚至还骂咧了一句。手起铲落,两者相撞,巨大声音像是一记炮弹。墙体支撑不住,破碎的倒下去,如同一个被敌人万箭穿心的壮烈牺牲的英雄。

  司机把烈辣的烟气呼出来时,脸已经涨得通红,找水,但又找不到,只能一个劲儿的咳嗽。

  与此同时,舅爷倒了下去。突然的。就像被人打断了椎骨。死鱼一样的瘫软下去。

  1984.

  南瑾欢在二十岁的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那是在将黑未黑的傍晚,大名鼎鼎的明桥班主南任终于确切的感知到了由衰老带来的有关于死亡的宿命。但他异常镇静地重复着多年来习惯性的动作——用手掌从额头由前至后的抚平头发。大把的黑而灰的头发从他的头皮上跳下去,挂在耳背上,缠在颈上,飘在空中,落在地上。一缕缕显得触目惊心。他的手颤动一下。脚随之配合起不甘心的步伐,一步一步,又回转过来。暮色渐深,四周都变得模糊起来,所以从远处看来,这儿闪动着一个黑色幽灵般的人影,孤独游荡在世间可以藏身的角落。

  邵英又一次发挥了她那未卜先知的判断能力,告诉众人那晃动的人影实则就是南任班主。她说:“班主上辈子大概是从河里来的,总有一天,他会随着河流的方向而去的。”邵英的话不知为何总是能压的众人不知所措。事实上,所有人都看出了班主的衰老:爬升的皱纹,拖沓的步态,健忘,糊涂甚或颠三倒四,这些无一不可以佐证,但又常常极易被人忽视。因为尊重和爱戴,有些失当的细节被众人遗忘干净,之后做出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景象。但到今天,众人在暗色的傍晚又一次目睹班主的衰老。于是感慨起来:班主到底是老了。这声感慨很快成为众人的共鸣并一再重复。

  丑脸儿白义想着人影处喊了一声:“师父。”

  他们都把南任叫师父,这是明桥戏班从古至今的惯例。既是师徒,那么师徒一家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师父舒心,徒弟满意。那人影立时站定了,然后向众人走来。那是一张干巴巴的缺少水分的面容,数得清的头发稀不拉拉的向后倒在头皮上,让前额显得高而宽阔,油光可鉴。眼睛是小的,鼻子也是小的。他向众人象征性的一笑,露出漏风的豁牙说,“瑾欢,你晚些时候到我的房里来一下。我,我有事对你说。”他的目光在南瑾欢的身上停了仅仅一秒之后就移开了,重新拖沓着脚步回了屋,关上门。众人又围着南瑾欢咋乎,一时间忘记了南瑾欢不能说话的事实。最后还是邵英替她打了圆场。

明桥班子里,邵英同样是受人尊敬的。尽管她不能登台场戏,但她却自愿承担了明桥班子里所有的后勤任务,洗衣,做饭,调停矛盾,她像母亲照顾孩子般照顾着这个班子。至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没人知道,她也从来不说。只是时间久了,人们明里暗里就知道了一些,于是就有了一种流传在外的说法:邵英小时候也是人见人爱的美人胚子,家里虽穷却从未亏待过她。然而人生的转折就在十六岁的那年冬天,天寒地冻,触目荒凉。明桥戏班到村里义演,以此来缓解寒冷带来的不适。那时的南任正值年轻有为,唱功极佳,一登台就赢得了无数掌声,当然,邵英也在内。随后,他唱起来,或高亢,或嘹亮,或低沉,或舒缓。人们在高高低低的声音中沉醉,像一场大梦。邵英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想急切的冲出躯体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出口,那种被阻挡了的、压抑的东西酿成了她日后的相思。十九岁末,她竟用自己也未曾想到的勇气背井离乡。四地辗转,寻找着一个演过戏的她并不知道名字的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子。她唯一确定的关于他身份的信息便是:他演过驸马。她要找她的驸马。她曾经这样想。

南瑾欢推开房门的时候,南任正对着镜子张开嘴用手去摸口腔里的豁口。“四,五,六……”他小声计数,随后又让南瑾欢自个儿拣一个干净的椅子坐下,最后给她递去一个铁盒子,盒子里是干干净净的白瓷似的牙。不等南瑾欢疑惑的眼神,老班主就径自解释起来:“我这牙啊,就像人一样,有命。每十年就要死一颗牙。俗话说,人死留尸,我把这些牙收起来。瞧瞧,已经七颗了,七十多年呐。果真是老了。”他无限叹惋,神情中充满了对往事的追忆,但他又十分清楚,现在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他忽然颤抖着抓住南瑾欢的胳膊,十分清晰的说:“瑾欢。我老了,死了都不要紧,可是明桥这班子不能传到我手上就给毁了。所以瑾欢,我死了,明桥可就要落在你的手上了。”这些话着实把南瑾欢吓着了,一个激灵竟让白牙奔到了地上,她想捡起来,但她的胳膊被老班主死死地钳住。老班主盯住她,好似盯住了可以救命的唯一稻草,“瑾欢,为了明桥,你答应好吗?做师父的求你了。你从小就喜欢看书,后来又写戏,明桥只有在你的手里才能被发扬光大……”

也不知是费了多少口舌,总之南瑾欢是答应了,后来还真正把这个班子发扬光大了。可是这些事情南瑾欢到后来也就怎样也记不清楚了,她唯一记得的,是这一夜关于她身世的谜团一一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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