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延》第三章·紫金苑内的少年
第三章 紫金苑内的少年
从外面看去，有大半面积坐落在淮河水面上的紫金苑通体金色，四层半高的主楼由二十三根西南密林内都难得一见的千年巨木撑起，按照前七后六侧分五的格局排开，远远望去，就像是小淮河上升起的一座瑰丽宫殿，而主楼附近又有十余座二层半高的小阁楼，由一条条形状各异的曲桥与主楼相连一体，整个格局交相辉映浑然天成，最为人赞叹的在于，紫金苑的所有建筑均刷上了一层紫金粉，这些紫金采自极北之地的冰原，皆是来自最上品的紫金矿，运到汴都后进入作坊混入黄金，研磨成粉后再经过重重加工，才成为现在这般风雨不侵烈火难融的样子。
整座紫金苑都由这种特制金粉粉刷过一遍，使得其整个外观显得奢华尊贵无比，而且从二楼往上，每一个窗户都飘荡着南境购来的最极品的金蚕绸，最上头的四楼及半层，更还有南诏更南的地方才能寻到的玉琉璃加工制成的瓦片，一块块流光溢彩，再配上那一根根擎天巨木以及各楼楼顶上的那些从东海运来的极品夜明珠，让任何一个见过它的人都永生难忘。
十里下马巷，八个俏花魁，群艳皆俯首，一尊紫金楼。
这是所有汴都人都会吟唱的打油诗。
就连遥远的北齐人都知道这么一处地儿，在他们的诗句中常称下马巷乃小淮河之最，而一座紫金苑就抵半条十里街。
紫金苑的盛名可见一斑。
紫金苑大门约莫一丈高，门上顶着一块金光闪闪的大牌匾，紫金苑三个金黄大字耀眼无比，书法笔走龙蛇大气巍峨，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每次宁洺进门之前都喜欢抬头看上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字不像是男人写的，虽然力道苍劲，可就是感觉有股子难掩的妩媚妖娆的味道在里面，看得人心痒无比。
宁洺以往来紫金苑的时候都是绕上半圈从侧门进，但是这次他没有。
因为这次他肩上只有一条扁担，没有货。
所以他大大方方的走进了正门。
当他要进去的时候，门口的护卫显然有些犹豫，可也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一下就眼睁睁看着这个穿着打扮相当不应景的年轻人进去了。
所有紫金苑的人都知道一件事，宁洺虽然只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小平民，可他在紫金苑的身份很特殊，看起来只是个送货的挑夫，却格外能得娘娘的喜爱，每次他过来都喜欢拉着他上四楼。
四楼，至少站在门口的几人这些年来还没听说过有多少人能够登上紫金苑的四楼，所以，尽管今天宁洺的行为有些古怪，他们也没有阻拦。
走进紫金苑，里面的风格陡然一变，如果说门外的紫金苑是个恨不能把自己打扮得富贵华美却难掩俗气的金身贵女，那门内的紫金苑则更像一位千娇百媚体有幽香的曼妙佳人。
大门一开是一条环形走廊，围在里面的是一个大厅，大厅布局极其巧妙，一半是青砖一半是从河面上撑起的像水榭一般的台子，底下与淮河直接相连，水声不绝，并有专门隔出来的池子，一尾尾精致锦鲤偶尔跃出水面，水台的后面是一挂高帘，帘后可以去往各处曲桥，也是画舫停靠的地方，设计相当精巧。
大厅与走廊上有一面面价值不菲的屏风，此刻尚是下午，若到了晚间热闹起来的时候，每一扇屏风后面都是重重人影，动作朦胧而诱人。
宁洺进来的时候，大厅里只是三三两两的坐着一些人，见到宁洺也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只是略微打量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
紫金苑这种艳名远播的地儿，进进出出些怪人是常有的事，况且宁洺长得清秀，以周人大度好交友的性子，即便他真荷包空空，只要能走进来，里面的人也不介意请他喝上两碗酒。
无论什么时候，紫金苑里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馨香，而且哪怕是没有一位客人在此，大厅内也总有不知从哪个方位传来的琴声，曲声悠扬婉转，听来使人心旷神怡难生杂念。
这是一个金玉其外写意其中的地方。
在宁洺看来，这也是一处恶俗其外高雅其中的地方。
他这些年来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贵妃娘娘把紫金苑的外面装潢的那么富丽堂皇几近恶俗，到底是想恶心谁？
当然，即便他心中有疑问，也不敢当真开口询问那位娘娘殿下。
一想到她，宁洺又下意识的握住了肩上的扁担。
这时宁洺突然察觉到有人在看他，准确来说，是有人在注视他。
于是他顺着感觉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年，孤零零坐在大厅的角落里喝闷酒。
是的，以宁洺多年逛青楼，不，准确来说，是走青楼的经验来说，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个年轻少年在喝闷酒。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骄傲的少年，他似乎不屑与其他人为伍，却又很想融入到这个氛围中来，所以看起来相当别扭。
当他看到宁洺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就锁定在他身上，不是因为觉得他熟悉，而是从宁洺身上，少年看到了相同的气质。
同样格格不入。
在少年看来，这个莫名其妙走进来的年轻人和他一样显得格格不入，或许在他眼里，宁洺比起他来更像一个生手。
于是少年觉得，有必要邀请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过来喝上一杯酒，用自己微薄可怜的见识去给对方好好教育一番，怎样才算来过一次青楼。
在少年眼里，来到青楼不玩些什么是很幼稚的行为。
显然，宁洺走进来后四处张望的目光就很幼稚。
于是，这样两个都互相觉得对方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年轻人坐到了一起。
少年递出一杯酒，费劲扯出一个还算亲热的笑容，邀请宁洺共饮。
“我很少喝酒。”
宁洺腼腆笑了笑。
少年已然红润无比的脸庞上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顿时感觉对方真诚可爱了许多，于是他的笑容也愈发真诚了。
“没事，周人尚武，喝酒这样的事情总要学会的，既然有缘在紫金苑相遇，朋友今天你在这里所有的消费都由本公子承包了。”
宁洺摇摇头，没有在喝酒这件事情上过份纠缠，也没有道破对方刻意学周人豪迈大方搬出的相逢有缘的蹩脚理由，拿起一大杯浊酒灌入腹中，脸色霎时通红，仿佛能滴得出血来。
少年愣了一瞬，接着夸张大笑起来，将整个紫金苑一楼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没人察觉到，此刻就连琴声都稍稍停顿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失态，少年赶紧收住笑声，可是眉目间的笑意怎么都憋不回去，等他终于恢复过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泛起了红光。
“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宁洺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轻笑回道：“你也是。”
少年没有听出宁洺话里的别有意味，酒劲上头，趁机怂恿眼前这个在他看来当真幼稚得可爱的同龄人，笑眯眯诱惑道：“我看你确实不胜酒力，待会恐怕不能照顾好自己，要不由在下付钱，请你上这紫金苑的三楼，做一回汴都男人人人都想成为的真神仙？”
宁洺打了个酒嗝，看着他，眼神更加迷离。
三楼？
那可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地方了，即便他辛辛苦苦跑一年的生意，也只能勉强在紫金苑的一楼买个位子坐下罢了，而越往上走，要付出的代价则是翻了不知多少倍去了。
宁洺勉强摇了摇头，“不劳公子破费了。”
“没关系，这都是...”
少年话还没说完，一个长相娇俏可人的姑娘款款走来，虽然看起来还比较青涩，可已经有种邻家有女初长成的模样了，尤其是举止间不经意的小动作，风情万种媚然天成的味道让宁洺对面的少年看得眼睛瞪大，脸色通红，一张俊美的脸上写满了局促。
少年坐直了身子，尽量让自己显得大方自然一些，等着小姑娘的靠近。
这位一走出来就吸引了许多目光的小丫头走到宁洺他们这桌，先是朝少年礼貌一笑，顿时让后者有种飘飘然不知所以的感觉，他甚至已经做好迎接任何诱饵的准备了。
可接下来她的一句话却让少年的酒意彻底清醒过来。
“宁哥儿，娘娘让你上四楼。”
................
整个一楼的客人都用一种羡艳妒忌的目光目送着宁洺的背影离开。
少年呆呆坐在位子上。
四楼？！
虽然是第一次来汴都，可他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听说过紫金苑的艳名，更知道这里每上一层楼意味着什么，如果说底下三楼可以靠数量可观的金钱堆上去，那最上层的四楼加半层，则是一些有钱人倾家荡产也触摸不到的层次。
那需要的是客人拥有让紫金苑足够重视的身份与地位，当然，以少年的背景，如果真搬出了背后的家族来，要登上紫金苑的四楼也不算难事，只是.....
毕竟只是个偷跑出来给自己增加吹嘘名头的小少年而已。
宁洺上楼的时候回头瞥了一眼，少年还坐在位子上默默转动着酒杯，一脸沉思的模样。
那位婢女装扮的姑娘侯在前头，见宁洺停住脚步，她也看向了那边，好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我们走吧。”
宁洺朝她笑了笑，当先往上走去，心底默默想着：
“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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