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务农。五十岁之前做过瓦工,五十岁以后和母亲一起管理果园至今。
务农的父亲除了种地管理果园最大的爱好是读书。父亲只读过五年书,但父亲却读了一辈子书。
时光在儿时的记忆中是每年冬日里那漫长寒冷的皑皑白雪,是夜晚昏黄的煤油灯忽明忽暗的光,是母亲手里吱吱呀呀摇着的纺车,年与年便遥远得像隔了一个世纪。
父亲喜欢在这长长的冬日的夜晚,在那昏昏沉沉的煤油灯下,穿一件敝旧的棉衣,坐在炕头的角落里看书。
尤其正月,祭拜完祖宗更是父亲读书的最好时光。每年初一早上,我和哥哥们姐姐们吃完饺子便会跑到大街上疯,父亲这时便会换上他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棉衣,开始读书。坐在炕头上歪着身子念念有词的父亲的形象一度成为我对于年的最经典的印象。
父亲喜欢中医。父亲看得最深最透的应该是中医针灸,艾灸拔罐就是顺便的事情。那时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父亲便常常给母亲针灸,拔罐。母亲有些孱弱的身体便在父亲这样不动声色的调理中越来越硬朗起来。
父亲不是医生,赤脚医生也不是。但是父亲这一自学而来的手艺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村子里总有人因为腰腿疼,牙疼或者其他什么毛病来找父亲针灸,而父亲也总是来者不拒。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大概因了这疼起来不要命的缘故,我印象中最多的便是村子里因为牙疼得受不了的人,捂着肿胀的腮帮子来找父亲。父亲每次都会笑呵呵的拿出他的针,用白酒消了毒,然后娴熟地给人针上。
不论是谁来,什么时候来,父亲都会不厌其烦,从来没有一句牢骚。我记得有一次一个邻居牙疼,深更半夜的来敲门。父亲依旧没有怨言,他仔细的给来人消毒、扎针、陪伴。我想这大概真是疼得忍无可忍了,才会半夜来敲别人家的门吧?
父亲的针灸牙疼有时候很神奇,针下去疼痛可能会倏忽一下子的轻了!这是母亲常常说的感受。记得我还曾经有一次牙疼的厉害,经父亲针灸后一直很多年没有犯病呢。
我一直很是惊讶,他没有老师,没有人指教,仅仅只读了五年书,何以就能读懂那些晦涩难懂的中医理论?何以就敢把那尖尖细细的银白色的针扎到人的身体里去?他需要在多少个冬日的夜晚静读才能够做到心中有数手下娴熟?读过所谓的大学教了一辈子书的我至今翻开父亲的针灸书依旧是一头雾水,想起来真是让人汗颜!
父亲除了看中医也喜欢看《周易》《推背图》之类的书。那些什么天干地支,六十甲子,什么金木水火土,什么五行相生相克,什么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都是从父亲的嘴里听到的。
村子里和周边村子里的人常常有人因为家里丢东西,亲人走失,或者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会来找父亲“算一算”。父亲则每次都是笑呵呵的跟人说,不论的不论的,然后依旧次第伸开五指,按照日期时辰算了开去,最后告诉人家一个结果。至于人家信或不信都随便。
我常常笑话父亲迷信,父亲自己也说,这东西或许有道理,只是咱悟不透呢!
也是,父亲的算命也好针灸也好,大概只是一种兴趣,因为无论谁来,他从来不收费。
父亲除了喜欢读书,还喜欢女儿。说起来父亲算是个“重女轻男”的典例。
七十年代计划生育还没有正式开始,父母在结婚后连续生了三个儿子以后,母亲没有跟父亲商量,一个人去做了避孕措施。生产队里一起干活的父亲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这件事情,回家后跟母亲大发雷霆,理由是没有女儿。
父亲说他想要女儿,他不能没有女儿。母亲没有办法,只能同意了父亲的要求,这样后来才有了姐姐和我。
母亲一直说起来,有了姐姐和我之后,父亲每天会怎样耐心的侍候姐姐与我吃饭,会怎样背着姐姐去做工。我的记忆里却是父亲从小教我认字,陪我看书,甚至在我和哥哥吵架的时候,明明是我的错,父亲却直接朝哥哥发火了!
父亲见到哥哥不一定会笑,见到我和姐姐则永远都是乐呵呵的。不论我和姐姐提什么建议说什么话,父亲几乎没有反对过。
而我似乎也更喜欢父亲。他不会跟我们要求什么,也不会唠叨。不论你给他买吃的穿的,他会乐呵呵的接受,好吃的吃的门香,好穿的立马穿身上,让做儿女的深深地体会一把付出的幸福!
性格决定命运,心情决定健康。最近看到关于养生的话题,一直思索父亲的身体与性格的关系。记忆中父亲的身体似乎从来没有什么问题,这是不是与他心底不装任何事情的性格有关?
母亲一直说父亲这样的人将来死的时候一定是“嘎巴死”,痛快。我不知道。但这些年父亲的身体似乎永远停留在了六十岁。最近有时候回家和父亲聊天多了,才会听到曾经他的腿也疼过,头也疼过。但这些疼也好,苦也好,父亲似乎总是从来不把它当回事,好像它们就真的不存在了。
就像上一次回家,他的眼睛有些不适,他说:没事,我看会儿书就好了。
看会书就好了——可不是,心安了一些切皆好!这应该是一句至理名言。
父亲今年八十三了,每天依旧和母亲一起在田间里劳作,闲时读书,或者陪他的女儿聊天。
有父如此,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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