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 相

在《生死疲劳》里，莫言老师，用它幽默风趣的语言，把那个年代里极度饥饿下的吃相，写得淋漓尽致！

“莫言那小子”刮大缸底的糖水，那个场景下的细节描写，实在让我笑出泪来……原文真的很精彩，很魔幻的画面感，忍不住又要分享出来——

“这小子把上半截身体探到缸里，好像一匹干渴的马，急于喝到缸里的水，但他的脖子太短而缸又太深，于是他就找来一把白色的铁勺子，用一支胳膊，努劲把大缸拉得倾斜，使缸里残存的糖水汇聚在一侧，然后他伸出勺子去舀。他一松手大纲沉重地恢复原位，从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勺子的姿势，我知道他有所收获。他将勺子举到嘴边或者是用嘴靠近勺子边，然后他慢慢地仰起脖子。从他脸上那表情我就知道这厮尝到了糖的滋味，过上了片刻的甜蜜生活。他用勺子刮光了大缸里最后一滴糖水，勺子刮着粗糙的缸底，发出“嚓嚓啦啦”的令我牙碜的声响，这声响听上去比高音喇叭里的声音还刺耳，折磨着我的神经，我盼望有人来制止这小子给西门屯人丢脸的行为……那小子把两口大缸掀翻在地，人钻到缸里，大概是用舌头舔缸底吧？一个人能馋到这种程度也算一个奇迹。终于，那小子从缸里站出来了，我看到他破衣服上明晃晃的，我嗅到他身上散发着甜丝丝的气味，如果是春天，会有蜜蜂，或者是蝴蝶围着他飞舞，但那时是冬天，蜜蜂蝴蝶俱不见，只有十几只胖大的苍蝇，围着他飞动，发出嗡嗡的声音，有两只还落在了他肮脏、纠结犹如烂毡片一样的头发上……莫言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吹着口哨……”

那个时候，人们喝水并不是因为口渴，而是为了吃糖。糖是一种甜蜜的物质，是当时的紧缺商品，要凭票供应，吃一口糖，是天大的幸福。

可是西门囤“大养其猪”的“万人”大会上，两口大缸里的糖水只给外村人喝，本屯的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必须树立良好形象，一旦去偷喝了会扣一百工分。

猪十六为外村人争喝糖水的丑态而感到羞耻，为西门屯人高度的觉悟或者说是克制能力而感到骄傲。

忍住了，不容易，值得倾佩！

小说中还有西门驴的结局，是被一群饥民“刀砍斧剁，把一头驴的尸体肢解成无数块”。在这之前，“他们吃光了树皮、草根后，便一群饿狼般地冲进了西门家的大院子。主人起初还手持棍棒护卫着我，但人们眼睛里那种可怕的碧绿的光芒下破了他的胆。他扔下棍棒逃跑了。面对着这群饥民，我浑身战栗，知道小命休矣，驴的一生即将画上句号……”

驴的视角里，人们大喊着“抢啊”、“杀啊”，在一片主人家女人孩子的悲号声中，灵魂出窍。

人的眼睛里冒出碧绿的光，只有魔幻里见过，但一旦面对，我估计任何人都会和那头驴一样，浑身颤抖吧！

莫言老师的作品中甚至还有吃煤炭的孩子。

……

吃相凶恶，表达得近乎疯狂。

那些极端的、富有凝重的画面感，在小说里面，已经不仅仅是因为饥饿。而是长期在饥饿折磨下变态的心理和人性……早已超出了“填肚子”的生理意义，成为一切事情的首要基础。

没真正吃过苦的我们，觉得作者非常夸张化。很多的城市孩子笑着说，这就是魔幻故事。可这些关于“吃”的典型细节，却是莫言老师难以忘却的童年，那是现实生活！

看吃相，能感觉到人的生活品质和心理。

很多人折腾的减肥，十之八九是热量过剩。现在的孩子们总是看着食物摇头，不想吃，由大人追着喂、被强制吃。其实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感觉到饿，如果饿了，也会吃什么都香，也会更加珍惜食物。

所以，才会有适度“保持饥饿”的倡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