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村里新来了一个孩子。

  他和他的父母一样都是淡金色头发，穿着我们从没见过的绸料做成的衣服。灰尘仆仆的衣服，如水泡过的疲惫的脸，几乎能磨尽任何人的高傲。

  但即便如此，他们和其他人的交集也很少。他们觉得我们是野蛮人。他们住进一位老寡妇曾经住过的小屋，听说是战火使他们舍弃了在城里漂亮的房子。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争，当时没人想到那是末日的先兆。不过战火还未波及到这片人烟稀少，鬼魅的树林。所有孩子仍然在树林边缘玩他们的游戏，所有人围成一个圈，由一个蒙着眼睛的人丢一片三角形的石头。那石头上面有我们看不懂的花纹，听说那是符文，能召唤林中的阴影。被丢中的人就当“影子”，身上挂着一串本来用于招魂的巫铃，而先前蒙住眼睛的人则拿鸦骨制成一个简易的弹弓，当猎人。其余的人在“白天”这段时间找一处躲起来，而“夜晚”的时候，影子便开始出动，寻找他的猎物。被影子“杀”了的猎物，身上也分得一个铜铃。

    我总是当猎人。我的耳朵能灵敏地察觉各种鸟雀脚步的区别，也许真的是当幽灵猎人的天赋。我清楚这个游戏要先发制人，当影子刚开始寻觅猎物，他身上的声音是最响亮，最明显的。而影子也不会白送命，他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刚开始会躲得很远，超出我的射程范围。最好的时机，就是影子开始捕猎，产生几个受害者的时候，他也许会放松警惕，从而给我射中。

  充当影子的人都很随机，没有人自愿。这一次，三角形石片砸中了那个瘦高，苍白的城里孩子。他看起来很笨拙，不会弯腰躲闪，那石片硬生生砸中了他的脑门，还没等红色的液体冒出，他已经哭了，跌跌撞撞跑进他父母的小屋。

    后来好几天他都没出来，几乎被所有人忘记了。一天我们决定去霾河边。那是一条“雾蒙蒙”的河，河水是雾白色的，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水，因为火苗在里面是可以燃烧的，像小船一样飘在上面。

  他也跟过来了，悄悄地跟在后面，以为我们不知道，可是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脚步，踩碎落叶的声音，比铜铃还要明显。几个人坏笑着把他推进河里。尽管我们知道那河冷得彻骨。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人可以惊慌失措到这种地步，他活像一条被扔进了沸水里的狗。

    我们都走了。傍晚的时候，我在他家的窗口向里面望。他还没回来。傍晚是真正的“影子”，也就是鬼，开始出现的时候。我被他母亲发现了，她冲我发火。她不喜欢村里的野蛮孩子偷窥她的房屋。不过不久以后他的父母便挨家挨户求人帮忙找他们的孩子。当然。没有人理睬。

  我之前没有在这个时间进入过树林。傍晚的树林有些许鸟叫声，却显得十分寂静。我在一片灌木旁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他。他见到我又开始哭哭啼啼，我没有耐心和勇气在这里待多一分一毫。我把他送回他家时，看到他父母的脸几乎成绿色。他们一言不发，将他扯进屋内。

  后来他被锁了几天。不过他自己溜出来了。我们去了河边。我要他俯下身听河的声音。他眼里顿时充满了惊恐。我先俯下身去，他才照做，霾河深处常传来撕裂般的声响，安静的时候，仿佛能听到河底有人喃喃细语。

  我抬起头来，才发现天已经早早阴了。

  是要下雨了。乌云如同一片被撕扯过的裹尸布，低低垂挂在树林上空。雨踏过乌云，发出惊雷的可怖前奏。

    秋雨是可怕的。不是因为雨本身，而是天阴下来，影子要出来了。

    在河边，我身上只有一根鸦骨制成的弹弓。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