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古旧光阴里的一口老井,披一身青苔,默然沉寂于菩提古树的浓荫之下。禅衣素袍的女子从你身旁走过了,她想象着芸芸众生,也曾为你的甘甜纷至沓来,又因着远方繁华的诱惑陆续离去。可你却是不做声的,只是在光阴渐黯的岁月里,沉默成一尊雕像,安然休憩在世人的梦里。
日月低吟,岁月浅唱,斗转星移间,几个百年还是几个千年?当我沿着潮声起落消长的历史长河,在那若有似无的浅淡墨香中,循着往日残存的几缕旧迹,回首望见你时,你蒙尘的身姿,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除却青苔,拂去绿荫,有车水马龙的街市,络绎不绝的游人,熙熙攘攘的商贩,随风飞舞的杨花……
你曾在万丈光芒中成为无数文人骚客落笔的千般思绪,万种情愁,李太白斟酒的白螺杯里有你,柳永离别的杨柳岸旁有你,易安落泪的舴艋舟上有你……他们有人说,你是低眉温驯的江南女子,执一柄红梅点缀的油纸伞,着一袭烟雨迷蒙的碧罗裙,落满桃花的伞面,有道不清的点滴哀愁。他循着茶香寻见了你,你蓦然的惊鸿一瞥,惊艳了他一过客的余生岁月,从此他每每在梦中遇见你,一遍遍的回忆着,那杏花、烟雨、江南。
可稼轩却觉得你是横刀立马的南宋将军,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骏马嘶鸣、连营号角、染血黄沙,冰冷铠甲在弯刀月的照耀下,迸射出冷光。寒眸星动,那一句撼天动地的杀,千军万马因之决战疆场,弓弦铮铮,如同霹雳乍惊。将军最终得胜,班师回朝。可稼轩悲叹你生不逢时,你像冯唐,像李广,从此被朝廷闲置大半余生,临终前的三句杀贼,字字锥心,句句泣血。那些诗词染着血泪,夹杂着人生的痛与不得志,沉淀发酵为千年后的瑰宝,只是不知千年后的世人争相传颂它们时,可曾记起当年将军谪居乡野的悲愤与无奈?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你轻轻的笑了,说你只是一面映照人心的铜镜,那些文人骚客眼中,把所有故事娓娓道来的你,不过是他们自己或喜或悲的人生。
我忽然惊醒,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当年那禅衣素袍的女子驻足的地方。耳畔你的声音已然听不见了,我不知自己是否是同当年那女子一样,重温了你的旧梦,或许在俗世人眼中,这只不过是一人、一井、一树,而井前树下的那个姑娘曾想了些什么,大概也永远不会有人知晓了。
我想,那些不可言说的诗词就是你。在光影参半的人生中,因遗憾与残缺而变得更加美好。无论是诗人当年留在江南的遗憾,还是词人那时含恨而终的残缺,都被你刻入魂魄的美,变为横亘千年,也依然值得纪念的隐痛。
我愿做菩提树下手执诗书守井人,为你穿越千年霜雪沧桑的那些动人心魄,无数次感动得落下泪来,用我整个余生去静听那潮汐起落,落岸惊风。
世人曾说,佛祖渡你成仙。
我想说,不是佛祖渡我成仙,而是唯有诗词,肯渡我成人。
【法学院 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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