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六）

      波士顿的春天管自来了。最近两天一改前些日子的阴霾，天空蓝得仿佛一汪水儿，草地茵茵地绿起来，连翘黄灿灿的，开得一片片的。天气明显暖起来，早起时，可以把花儿们搬到外面晒太阳了。清晨的日光是不一样的，今早做瑜伽，忽然明白拜日式里有怎样对自然的崇敬，还有人的身体在日光里怎样伸展和滋长。

      有天晚上和D聊起《西绪福斯神话》。石头是要一天一天推上去，一天一天滚下来，看起来是绝望的循环。但是谁也不知道西绪福斯在推石头的时候想了什么。这内心自由的空间，原来只知道有，但并不知道可以这样阔大。人的内心和身体，都自是宇宙。如果没有一个巨大的休止符，很难发现。西绪福斯的惩罚，也是西绪福斯的成全。

      昨天朋友过来取东西，我们好久没见了，就在草地边儿上聊了一下午。惊讶地发现，在这段疫情汹涌的时间里，我们似乎都过得更开心了。朋友每天做饭长达四五个小时，她就用这段时间听“樊登听书”，最多时一天听三本，好像有时会把书名儿弄混。我们讨论了几个问题，她都用樊登读书中的一些观点做了全新的阐释。这让我觉得超级有趣，疫情中多日不见，真的要刮目相看。我问了她一个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这问题困扰了我多年，就是为什么原谅别人对我来说如此困难？她给我讲了个故事（希望这不是樊登听书里的），说一个人在机场看见一男子带着孩子候机，那孩子闹得不成样子，男子却没有制止孩子。他怒，过去对男子说，先生你能不能管管你的孩子？男子很抱歉，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孩子如此吵闹，孩子的妈妈刚刚在几小时之前去世了，他们都处在极混乱和悲痛的境地里。这人的愤怒顷刻化成了同情。这故事我以前听过的，但却从没有一次这样真切地知道，这说的原是自己。朋友说，你是不了解别人的处境，你感知不到，当然就会觉得自己对，无从原谅。朋友一向表达得好，现在有樊登读书加持，更是不同凡响。

      晚上想了很久。忽然明白，这世界真的阔大，各种不同的人，不同的环境，人的思想、行为、表现不同，是太天经地义的事了。就像海洋的水那么深，自有很多不同的动物，生活在不同的海域，以不同的动物或者植物为食，甚至对于海水的温度，都不会有统一的答案。如果要在这世上放一条真理的金线，不仅不可能，也可说是很愚昧了。人们本就相信的不同，赖以生存的不同，感受和知觉自然不可能相同。

      这场疫情里有很多错位。有时一个人觉得这信息有用，发给别人的时候，却带给了对方更多的焦虑和困扰。人和人度过艰难时刻的方式是有很大差别的。就自己来说，过得好时动作就很少，平静，快乐。反之就会频频出手，因为内心里失去了准绳。但也有的人，过得好时就激情四射，充满创造力，会将这种好直接转化成生产力。所以说，甲的蜂蜜，可能是乙的砒霜。这么漫长的疫情中间，不知道拿自己的蜂蜜毒害了多少人呢。只能说见谅啦，因为实在是由于浅陋造成的。或者，就像朋友说的，是因为没有听“樊登听书”  。

      疫情注定会从我们手里实实在在拿走一些东西。可能是健康、工作机会，也可能是财富。前些天有人论到在纽约的一项投资，担心受到影响。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投资和就业必然会受到影响。疫情可能在某些地方控制得好些，但对经济的影响，是牵一发动全身般不可规避的。但是，我们该想一想，这世界上可有单项的损失或者得到？我们失去了这么多，一定也有得到的。这些失去，在目前，几乎是不可抗力，是西绪福斯的石头。另一面呢？我们是否也看到了西绪福斯内在阔大的空间？

      我始终相信，拿走的另一面，就是给予。没有纯然的好事，也没有纯然的坏事。看到这场疫情拿走的，同时也要看清它给予的，这才是一个完全的思维。

      昨天看到美国一官员的发言，说接下来的两周，就是美国的珍珠港，是美国的911。怎么会呢？珍珠港和911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人们不知情。美国在这场疫情中的911和珍珠港，是全国确诊数据从100到1000迈进的时刻。最坏的既然即将到来，意味着曙光就要出现了。前些天看了Mid Way。太好看。以毫无科学认识的简单推理，觉得我们正向Mid Way靠近。

    希望不负这场春光，也不负这场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