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最喜爱的玩具是小汽车,最爱看的书是小人书,最喜唱的歌儿是《读书郎》,最爱追的剧是《大灰狼与喜洋洋》,最讨厌的是京剧!
我有个日夜睡颠倒的习惯,白天动辄睡大觉。而且很惊世骇俗,很不同凡响。玩着玩着,就伏在玩具上睡着了,走着走着便倒地纳头便睡,吃着吃着便将饭碗撂到一边,歪在桌上齁齁入睡……
总之,只要睡意袭来,就会立即蔫儿吧唧,一心求睡,且睡意坚决,从不拖泥带水。
有次过年走亲戚,正与几个小孩玩得兴高采烈,忽然困意滔滔,歪在地毯上就酣然入睡,吓得大人小孩都变声失色。
时值母亲正在厨房里帮厨,闻客厅里大呼小叫,慌忙出来,一看这场景,不觉笑出了眼泪,说:“这孩子就这德性,大白天说睡就睡,夜晚可是倍儿欢,没事没事"。于是大家将我抱到床上狂睡一觉,就又欢蹦乱跳了。
为了把这白天易睡、夜晚折腾的毛病清除掉,父母没少下功夫,怎奈积习难改,纵然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济于事,只好任由我继续“颠三倒四"。
不过,一个偶然的机会,让父亲终于把住了“命门",彻底治愈了我“昼睡夜欢"的毛病。
那一年的春晚,我与大家一样蛮有兴致地观看。前期是跟着看热闹,电视机里又是唱歌又是跳舞,还有儿童节目,嚯,真带劲儿!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便对里面的节目不感兴趣了。
因为,但凡春晚,大约都是大人们的狂欢,属于儿童的简直少得可怜,再不就是找一群小朋友,花枝招展地去跑跑龙套,这算是较好的了。而我的欢呼也在于此,除此以外,就看不懂也没兴趣,还不如我在客厅推小汽车,玩打弹子带劲。
不过,正在遥控着汽车翻跟头,忽然耳边响起了哐哐啷,哐的锣鼓声,紧接着那尖利的京胡嘶叫起来,在我听着特别刺耳,陡然有一种想撒尿的感觉,再接着,就听电视里嗯嗯啊啊唱将起来,一口气打几个转,才把一句唱词搞定,我都替他着急!
这是我最厌恶的京剧。本来那些花里胡哨的老旦小旦们打斗起来,也挺招我喜欢的,但都是没打几下,便住了手,令人讨厌地伊伊呀呀唱将起来,既无韵味,也听不懂,还如懒婆娘的裏脚一一又臭又长!
于是,我神思便飘忽起来,身子腾云驾雾起来,困意汹涌,哈欠连天,栽了几下嘴,鸡啄米般点了几点头,身子一歪,睡将起来。
父亲却是个京剧粉丝,他恰与我相反,对其他节目不太感兴趣,独对这京剧大加青睐,看到高兴处,自己便也连唱带比划装腔作势一番,待到京剧节目演过,嘴里还满有余味寻桌上茶杯喝茶时,才发现我正在地上呼呼大睡!
他大惊!因为我鲜有夜晚12点以前老老实实睡觉的,而今天,10点不到就齁鼾大睡,太反常了,莫非生病了么?
他赶忙叫来正在厨房包饺子的母亲,声音都变了调。母亲也吃一吓,慌忙抱起我,探探额头,翻翻眼皮,又把脸贴着脸,再听听心脏,一切正常!方笑着说:“没事。咦,这小崽子从来都是夜里欢,今儿是太阳从西边出了?这么早就呼呼大睡?"
父亲拧着眉,长吁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是呀,这很不正常!这……这……"
他心思沉重地踱着步,手来回摸着头,嘀咕了好一会儿,忽然抚掌大笑起来。母亲正抱着我拍,吃了一吓,嗔怪着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神经病"。
父亲喜滋滋凑过来拍拍我的脸蛋,笑着说:“老太婆,我今儿终于找到克敌制胜的法宝了!"
母亲疑惑看着他。父亲说:“你不是整日头疼这小子昼夜睡颠倒么!知道不,这小子一听京剧就打瞌睡,就睡大觉,我今天才发现的这新大陆!"
“真的?"母亲问。
“真的!"父亲肯定地说。
“不信!"母亲轻轻拍着我,撇嘴说。
“明晚试试,准灵!"父亲一脸的自信和欢喜。
次日晚上,我依然一如既往欢腾着折腾,又是摆积木,又是摆弄汽车,忙得满头是汗,孰料,那刺耳的京剧锣鼓和京胡又响起来,父亲还跟着哼:“穿林海,跨雪原,气……咦咦咦冲,霄汉,唵俺唵…"
我一听,就浑身如散架般,松软了,手无力摆弄着玩具,渐渐失去了兴致,开始鸡啄米般点头,点着点着,身子一歪,伏沙发上齁齁睡将起来。
母亲是一直在旁边若无其事偷窥,见状大喜!悄没声过来,抱起我,拍拍父亲,意思是我已睡着,别再唱了。
父亲却乜我一眼,低声说道:“再唱会儿,把这小子完全唱睡熟,要巩固胜利成果"。
从此以后,但凡到晚上十点前,母亲或父亲就调到电视戏剧台,父亲就跟着京剧唱,我便很快睡倒。
这法子特灵。母亲大喜,时间久了,她也会唱了,俩人轮番唱,我睡得更香了。
二十多年后,父亲向我讲述这段往事时,直让我捧腹大笑。父亲一脸骄傲地说,当时母亲为了奖励他这一重大发现,月零花钱的额度,由500大洋提升到800大洋,着实兴奋了好些天。
父母相继去世后的一段时间,我依然是一听这京剧就是哈欠连天。不过,不知是哪一天夜晚,忽然听到电视里传来雄浑澎湃的《打虎上山》那段京剧。
这非常熟悉的、父亲最喜欢唱的,母亲也跟着学会了的京剧,此时,旋律如长江黄河之水,奔腾而来,使我浑身颤栗。没有了单调,没有了枯涩,反而字正腔圆,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奋飞的海鸥,令人热血沸腾!
我再也没有睡意,跟着这旋律,随着这节拍,也可着嗓门吼叫起来:穿林海,跨雪原,气咦咦冲……霄汉,唵唵淹……
唱着唱着,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淌;唱着唱着,浑身有无穷的力量;唱着唱着,我从此喜爱上了京剧,它再也不对我催眠了,如四季如春盛开的花,永驻心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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