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坐在我的面前,黝黑的皮肤,他的脸是瘦弱的,与平常的瘦弱不同,他两边的脸颊如刀削过一样,立体感会让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十分深厚。黑色的胡茬和白色的胡茬杂乱无章的在他的下巴处立着,可他的鼻子和眼睛却很好看,谈不上眉清目秀,却也是让人看了便喜欢。初见他时他正在戏台的角落里拉二胡,我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他穿着一身素衣,低着头的时候脑袋就好像生长的一堆杂草,除了那没收拾过的头发,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让我去记住他。
“这个人是谁啊?蓬头垢面的”,我问在为戏子收拾着装的一位大叔。
“他是我们上村的老吴,拉的一手好二胡,不过也是个苦命人,老婆和孩子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就剩下他一个,你看现在这样子,跟个要饭的人一样,唉!”
我再次转过头去打量他,可是他依旧低着头,只有灵活的手指在快速地拉动着,头上的那团杂草时不时左右晃动着。
这次见面是第二次,因为村子里面组织新农村文化交流,我作为学习者参加了解,当有人问我想了解谁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老吴,我想了解这个男人,了解他的故事,要是他是一个不愿意让人靠近的男人,我也想见见他的真容。事实证明我错了,经历过生活锤炼的人并不如我所想的一样就此颓废一蹶不振,让我说出这句话是因为我与他见面时他的眼神给我的触动,清澈,纯净,真的犹如从未被污染过的湖水一般,我在他的眼神里沉醉,从未见过一个人有这样清澈的眼神,更何况是一个经历过那样磨难的男人。
“不知道该喊你叔还是哥,就我现在的年龄还是喊你叔吧!”我以这样的开头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
“哈哈,可以,你比我女儿年长几岁,如若她还在,也该与你一般大了。”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我却心里一酸,到底是经历了什么,让他对这样的苦难轻描淡写。
“叔,你的二胡拉的这么好,没想着往别的方向发展吗?现在自媒体这么发达,有才艺的人都能在专属的平台上获得流量,就是能赚到钱。”
“不雅之人难登大雅之堂,我们这样的手艺人,在村子里胡乱拉一拉就行,手艺不精,容易被人笑话”,他说的时候很认真,严肃和谦虚的神情在他那张立体的脸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你喜欢听故事吗?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听,长时间也没人跟我聊天了,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多说两句。”他用他那清澈的眼神盯着我看。
“我愿意”,我匆忙回答道。
“那你喝点茶,慢慢听我说”,我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苦的味道直接刺激我的味蕾,像极了我爷爷每天早上煮的那一杯早茶。
“我们这一辈吃过苦,有很多苦是你们没有办法想象的,我们家中三个孩子,有两个姐,我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因为孩子多,所以我两个姐姐念完小学就辍学了,跟父母在家务农,我呢,从小就喜欢这些乐器,所以经常能在村子里的戏台子上看到我。我说我想学二胡,我爸那晚用鞋底教育了我,用他最大的嗓门告诉我,只有学习是唯一的出路”。说到这他笑眯眯地看向我,问我“你有没有挨过打?”我感觉他的笑里藏着看热闹的成分,有一丝奸诈却又和蔼。
“我没有见识过我爸的皮带,但我妈的鞋底子我是再熟悉不过了”。
“哈哈,我以为你们现在的孩子都没有挨过打呢!我从小脾气也犟,我爸不让我干的事我就非要干。村里每年秋收后都会唱戏,可能是因为秋收后大家都无聊没有事情做,所以这些东西好像成为了一个习俗,每年都会有。而唱戏的人都要提前一段时间准备,我就每天放学后都去他们准备的地方,看那位师父拉二胡。那时间拜师学艺不像现在,要真正的拜师,在我们农村,拜师要有拜师礼,就是要准备一些东西给师父,可是我没钱,我就想了个办法,每天偷偷摸摸去鸡窝里拿一个鸡蛋,攒了半个月把这些鸡蛋拿去换了钱,再把换的钱做了我的拜师礼,等我爸知道的时候,我已经跟在师父的后面站在了戏台上,远远地我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气,那时候他的眉头都快拧成一股绳了。可是那天回家他没打我,告诉我学二胡可以,但是要好好学习。然后我跟着师父开始了我的学艺生涯。”
“现在都没人学这些了,大家都学吉他跟钢琴什么的。”我小声嘀咕道。
“是啊,时代变了,现在也都不喜欢这些了。”
“那你好好学习了吗?”
“每天心思都在二胡上,学习一定耽误了,但是后来有一件事影响了我。那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谈不上饿死人,但是真的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家里人多,在那种快揭不开锅的日子里,父母决定把大姐嫁出去,那年她也刚十八岁,找了媒婆商量了一家亲事,便草草结婚了。我姐出嫁的那天晚上我听到我妈在哭,才知道嫁我姐一是为了让这一家人度日,二是因为我的学费,听到那些话我很愧疚,那以后我把心思也放在了学习上。”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滋溜”一声喝完后很享受地闭上了眼睛,这时我才发现,他的手指上那层厚厚的老茧,与庄稼人的手没有什么差别。享受完后他睁开眼睛继续说道:
“考上了高中,念完高中后因为我爸生病的原因便也辍学打工了,于是就拿着那把二胡跟着戏班子去各个地方演出,也是因为那把二胡我认识了我的媳妇,我们俩是自由恋爱。”说到这些的时候他脸上的幸福感就像快要装满的水一样,开始往出溢。
“人啊,这一辈子永远都不知道以后的你会发生什么。随着日子的越来越好,戏班子的生意和报酬也越来越高,我的生活也好了很多,我慢慢开始出名,各个地方演出都邀请我,我就开始东奔西走。我买了一辆小汽车,每次开在村子里我就觉得很洋气,出人头地的感觉也容易让人膨胀。
那天我拉着他们母女去参加一个聚会,回来的时候下大雨,我又开的快,出了车祸。”我抬头看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低着头,或许他把所有情绪都藏在了眼神里,我其实更想看到他的表情,因为如果一个人可以把情绪表达在脸上比藏在心里不露声色要好的多,可他没有,他平静的让人害怕。
“我承受了所有的谩骂和闲言碎语,有人说张狂必要付出代价,也有人说我那天是因为喝了酒等等等等,那时候我感觉我的脊梁骨里面都有丝丝凉意。可代价不该是他们母女俩,承受代价的该是我”。我看见他的指甲深深的掐着手指,手指头都开始慢慢泛出了白色,我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我再也不敢开车,我开始抽烟喝酒,喝醉了就拉二胡,拉到睡着,起来就又开始喝,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过了半年,村子里都传言我死了,也有人说我失踪了。”他苦笑到。
“直到有一天看到了一篇我女儿写的信,她说爸爸是他的英雄,每次看到爸爸拉二胡的时候很帅,那一刻我再也没撑住,我哭的稀里糊涂。也是那时候我也明白了,人啊,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活着,也是为了自己爱的人活着,我现在还经常梦到她们,等我过完剩下的这半辈子就去找她们。”
我没有说话,我被感动到,一个感性的人在情绪到达的时候,通常只能用无声来表达。他见气氛沉重,便说“骑自行车也挺好,院里那辆自行车我每天骑着比开小汽车都开心呢!”说完便哈哈大笑。
后面聊了一些家常,我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又喝了一口茶,好像比上一杯苦味减轻了一些呢!
以后的日子里我依旧还是可以看到他坐在角落拉二胡,一身素衣,一头杂草,依旧低着头,可这一次他不抬头我也可以了解到他那积极又阳光的双眸,就像经历大雨后的彩虹,给人慰籍和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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