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堂

文/一元

一

总是想起嘉木堂

主要是想念那份有专属感的

自在。于自在中来，于自在中去

在那里随手便能冲泡出心仪的茶感

让时光的滋味流淌在味蕾中

凝固在记忆里

不经意间岁月会在这里倒流

自在中，随心所欲地按下暂停键

雨天，推开落地窗让湿润的空气对流

席地而坐，望向窗外不远处的青翠

此场景如同纷飞的念头

来时趁你不备，驻留片刻后不辞而别

像白驹过隙

坐在那里

就坐在那个最接近牵牛花的角落

雨，成为此刻最喧嚣的一种存在

沙沙作响的雨声如同拖网发出的声音

网眼不大，却捕获人声、车声

将它们屏蔽

眼前的一切融合着耳边的一切

这一切的一切感觉是在书写

笔端摩擦纸面发出的声音也是这种沙沙声

一个静字渐渐显现

不同的书体有别样的静

感受它，如听雨研墨

不同的雨也有不同的密度

空气中水分子的纯度决定它想为你隔绝什么

此刻，嘉木堂无比寂静

二

牵牛花的茎蔓选中了铁艺护栏

紧紧抓握住每一根栏杆

握持反射般有力，任凭风拉拉扯扯

雨点敲打着叶面，只要有机会它就闪躲一下

晃头晃脑中并没躲开多少侵扰

倒是显得格外顽皮和倔强

闪躲是一种本能，也是一种主动的态度

我有，嘉木堂也有

顺着外墙攀爬到纱窗上的茎蔓

像一些扒门边的小孩

歪着个小脑袋在那里交头接耳

不清楚是在议论人还是在评论茶

如果平推开落地纱窗

这些小东西会呼啦一下扑进屋里

瞬间安静了下来

有时我也不去管它们

任由这些小家伙懒懒的躺在地毯上

由它们去吧，它们喜欢这里

喜欢晃悠悠地挂在落地窗边招手示意

可以感受到它们的这份闲适

我也喜欢，随喜本就是一种布施

阳台外，草地中央

一株法桐树在雨水中淋浴

干干净净，尤其是树皮龟裂的地方

雨水知道那里驿宿着风尘与沧桑

送它们一程，交还给脚下的土地

雨中两不生厌

雨后，两不相欠

宽大的叶总能遮挡点什么

遮挡点什么呢

每次问到这里感觉会有许多答案

却又无法准确表达出来

三

雨后，鸟儿们飞了出来

从躲雨的地方，从长满草的

这块被定义为小花园的地方

牵牛花成为了雨后景，为了嘉木堂

为了此情，尽心地绽放

不知名的鸟儿啾啾地叫着以示归来

风驻、雨收，草动虫鸣

雨后画出的那道虹从未失约

空气中，弥漫开来万物生发的音律

嘉木堂的窗依然开着

静，时而要打开门窗去迎接

这里躲出的清净，躲过的雨

此刻要用带点诗性的语言表达

守望着空气中的润泽

思绪落于嘉木堂

嘀嘀嗒嗒中入梦，雨后醒

在这里看过落叶，踩过雪

嗅到过春天来临时草地中等待生发的新芽混合着残茶蛰伏了一个冬天的气息

迎来过心动，送往那些无奈的离别

四

有时也不愿承认已经失去这一切

毕竟是自己曾经生活的全部

窗前的草坪下埋藏过什么只有我知道

这里藏着一个故事

屋后钉了几根狗血钉也只有自己清楚

那是另一个故事，故事不算多

茶余饭后可以讲完

有人说不要再去回忆这些陈旧的

与现世无关的往事

删除，只能放入回收站

有站的地方都有舒适的靠椅

可以供来来往往的过客小坐

回忆的列车缓缓行驶在铁轨上

铁轨上卧满灵魂，写满诗歌

靠站后上上下下的

带走或放下那些觉醒的意识

列夫•托尔斯泰已经坐了很久

这里就是永恒

终日无休，从未停止运行

无法了知眼中的世界曾经发生了什么

也无法清空那些残存的记忆

那个，世俗需要的躯壳

就在真实的眼前，对视后

渐渐拉开距离不愿并行

五

关于嘉木堂的文字只能写一次

像是初夜

再写也不会有血的复活和温度

即不真实也没有了气力

诗和歌，情和爱都是如此

要用力狠狠的，不顾一切的去拥有

我没做到过

真实有力，一刀一刀的写出来

我可以

一段感情与一泡茶一样

渐渐都以平淡默默收场

如果再来一次，需要鼓起勇气

都说世事皆可原谅

我首先选择原谅平庸，原谅四季

六

嘉木堂，二零一️一

那一年有一场大雾

迷漫中，世界缩小到窗外两三米处

仿佛进入了混沌

此世界将一破而后立

那一年，草地上的灌木疯长

几乎遮住了望眼欲穿的视线

看进来的目光也都被它阻挡

修剪后不再作妖的灌木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那一年，爬山虎爬满了阳台和飘窗

甚至侵犯了单元门洞和二楼的窗

远看嘉木堂像是被荒弃

直到连根拔除这些缠缠绕绕的东西

敞敞亮亮过了一个夏天

只是一个夏天

那一年，蒲公英开满了草地

开放得让人心惊

一个个少年老成，思虑过多白了头

这么多要随风飘去的愿望

会被四季收藏，大地埋葬

就似你从没来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一年，大雨滂沱

一盆接着一盆倾倒，忽而收手

云游走的很快，随手拉开帷幕

太阳归位，窗外撒满金色温暖的光

那一年，初雪

没有雨的陪伴

就这样直接在窗外喊来了冬季

突如其来的寒冷让炭火上的茶愈发温暖

那些数不尽的岁月

那些，数的清的日子

那些温和的，冷峻的

嘉木堂茶话里都记得

七

一次次推门而入

一次次开窗，关窗，一次次离去

把心存放在这个深藏闹市的幽静处

只要在这里，心安稳了许多

门就是界，只要迈过它

时间会在这里放慢速度

每一泡茶都能根据心境慢慢释放出自己

洗净被染著的世味

放下被刻板印象定义后的无奈

用心把每一个步骤都交代清楚

就如唱念坐打的功夫，有板有眼

每一片叶充分让其舒展

每一道茶的妄念就此消失

只留下面对与接受

八

它山之茶，本山之水

它们在嘉木堂相遇

此刻必须要用带点诗性的句读

表达一期一会

一杯茶对另一杯茶说：“由心品味”

无需出世，懂你的人自然和你相遇在这里

寻访的脚步不停息，踏破所知苦尽甘来的一切记忆

那是与岭头云的约定，只为参悟秀壑晨曦

流浪终有归时，它的翼 ，刺青风的标记

风，卷起叶，透出山野的气息

一片叶对另一片叶说：“脉脉相通”

岁岁年年的飘落化作了年年岁岁的滋养

叶脉与叶脉相续在岁月的长河中，托起落日，迎接晨曦

余晖，在每一片叶上，那是星月书写的日记

感受着苦涩回甘的轮转千回，片片均有回忆

只为记录下年轮之中属于每一片叶的唯一

一棵茶树对另一棵茶树说：“只为相续”

你就是那时的我，我就是将来的你

将来的将来，是否有标记你我这样的“茶”

只是等待，往昔到未来长廊的回声有知

那时的你是否还在努力找寻

找寻那些脉脉明晰，叶叶蹉跎的痕迹

一个时空对另一个时空说：“互为依存”

回声在山谷间穿梭，逐渐无声无息

那是每一片叶收藏了随风的告知

青春终将成为树下的腐叶，永远逝去

真谛渐变出新芽，在已了知且真切的梦里

一叶即有授记，一叶即成菩提

九

时空，茶与水相遇

山与山，跨域

与世隔绝的纯粹不在山里

单纯的念力如今看清

算是一种真实存在过的价值

四周的荒芜曾是牧场

牧草喂饱了躯壳，独留空旷

供养一个自由的灵魂游曳

仿佛不用考虑生命的起点和终点

逆风执炬的灵魂，落地即是天堂

水草丰茂，鱼羊鲜美

云朵都能让人勾起欲望

看懂的云开始吞噬太阳与月亮

听懂的羊在舔舐草尖上的晨曦与霞光

在那个被称为嘉木堂的地方

一个人，常常坐在那儿发呆

望着窗外的雨，并不想发现什么

就这样睡去，醒来定是午夜

在颤抖中抽离出魂灵

被蓝色的光共振成像

数不清的灵物质切片

每一片都独立存在着思维力

互斥，不融合

只有最上面的那片怀有眷恋

不愿意抛弃粗陋的肉体

这个介质通往惦念

乘着被雨洗得清澈明亮的月色

匆匆离开这块牧场

一边走一边想

难道自己对茶产生了免疫

没有醒悟也无掉举，却出现一个行走的

昏昏沉沉的顽石

就是这个执念深重者，常常与那些泡茶的人

还有品茶的客彼此交流，问自己

我要是他们该如何应对相遇

对于这些假设忽然又出现了一种厌离

仿佛自己已经抛弃与被抛弃

终身隐逸在嘉木堂

锁链声在嘉木堂中游荡

即将失去门外的自己听见了心跳加速的声音

很快，越来越快

从遥远处奔腾而来，孤独的狂奔

如邮差踏遍四方大地

用一张张信笺，寄出一个个脚印

无数只脚印有迹可循

不用问路，前方便是

也不要认为能够真正到达

只是走，走，不停地走

只有走是唯一的选择

至于起点和终点

看你怎样理解脚下的方向和笔端的指引

十

希梅内斯的笔端下有这样一行字

诗，不是文学

我翻译成茶语理解为

茶，可以成为诗歌

文学是具体且可以表达的

是触摸到的风，是听见的雨

诗，便是从嘉木堂望出去的眼神

我理解这种眼神是内在的无法表达的

收回来总要有个落处

最合适的，就是在那盏茶汤里

用这样一双眼睛看万物

看眼前，看过去，不看未来

茶已不是茶，嘉木堂也不是嘉木堂

我也相信我不是我

我不是在泡一杯茶，也不是在码数行字

写作也不是耕种

是拓荒，在荒芜中

在乱草疯长的地方

在嘉木堂的世界

我不得不想

茶，作为一种生命形态

最初就是诱惑

其意义是不停的询问与回答，再质疑

而不是茶本体的集体沉默

从起点开始，茶在寻求什么

哪里是终点，还记得吗

那个最初的眺望，回望吗

古今都有人对意义有着不息的对谈

和找寻。没有什么可以遮蔽

面对生活的拷问他们是招供者

写出了一本又一本供词

一次供述便是一篇寻找意义的游记

不要感觉荒芜

正是被这样的感觉引领着

回到最初的好奇。迫使去找寻

眼前这些纷繁的灯火阑珊

他们时不时用谎言欺人和自欺

请再一次保持沉默

视而不见，让这一切虚无

十一

那些探头探脑的牵牛花

都是带着问题来的，它们是千利休的使者

一年一度来访嘉木堂

我一次次推开落地纱窗，迎接它们到来

它们相互缠绕，互问互答

找寻一路丢失的问题

微风吹过，牵牛花们格外理智

抿着嘴，摇着头

有几朵张开嘴巴欲言又止

是无解还是无奈，总这样无言以对

有雨时，它们畅谈当下呐喊远方

风来，学习梳竹过不留声

待到秋季吧

把这些问题与答案都收藏在种子里

下一季，秋会在风雨中揭示谜底

冬，安静了

静静得蛰伏在对葳蕤繁祉的期盼中

再看看窗前那些草木，个个镇定自若

不畏惧，不逃避

我也不曾躲避，把名字交还给亲人

篆刻了嘉木堂主人的印章

只是满足了一个执念

日月更迭，七碗茶中供奉了所有的记忆

和悠远的梦

百年后它诧寂斑驳的印痕提示过“我”的存在

那些幻灭的呢

谁在这里都曾这样慌乱过

惟有茶作为解药，解惑存在即被感知的烦恼

正如当年化解了神农氏那日遭遇到的

七十二毒

十二

回忆嘉木堂，专属于它的静寂

想念可以随时随地开始并结束

打开并合上

不管场景是在哪一个角落

一朵牵牛花总在那里绽放

或许有人会跟我提及嘉木堂

提起曾经的生活

莫如在闪念中穿越它

有幸在嘉木堂里相识那些来来去去的过客

时光就是这样无情且有意义

我见过你们的光

依靠念力无法将它斩断

念头与茶同时出现在那里

扑面而来的都是茶气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

有嘉木处皆可谓嘉木堂

秀壑浮云间的游历，古老茶树下的穿梭

扬起头，凝视树梢上初新的芽

俯下身，捡拾起一片片蹉跎的岁月

崇尚自然，恭敬真知

将自己的渺小放在那一片片叶上

洗净铅华，还原我们如水般清澈的本来

如同杂念一般的这些场景

驻留片刻后自然都会幻灭

念起，觉迟

任由它来来去去

2023.7.26

原创，文责自负，图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