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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出生在凤县,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河滩,河滩上满是白色和灰色的石头,踩在上面“咯哒咯哒”地响,从远处望去雪白雪白的。河滩上还有几件蓝色的健身器材。父亲可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的女儿站在那片河滩上的机会只有一次,在她很小的时候,父女俩在河滩上打水漂玩,旁边还有很多跑来跑去的小孩子。
这就是他的女儿对于河滩的全部记忆了。哪怕把我全部的记忆翻出来摊开,一张一张地检查,也只有这么一张了。并且,即便如此,我也始终以外来者的身份站在那片河滩上,不过儿时的我与自然的界限尚且是模糊不清的,因此那河滩的一些东西才得以始终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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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宝鸡,陕西省的第二城市,与西安相比,是座小城,被称为“西北最宜居城市”。
小城依山建,依山间平原建,渭水穿城而过,将城市分成桥南桥北,河堤是宝鸡市民的首选散步地点。站在河堤上向四方眺望,可清晰地看到连绵的秦岭山脉。
出生在宝鸡是我的幸运,这座城市依山依水,繁花似锦,绿树成荫,植被丰富,骨子里带着温软与不争不抢的气质,一些区域甚至带着些古朴的意味。儿时我就日日在河堤和大桥上行走,如今每每回到故乡,也依旧如此。冬去春来,水鸟和野鸭最先感知到温暖气候的来临,它们要么成双成对、要么一群群呼朋引伴,出现在天空之下、河面之上。春日的渭河水缓缓流淌,岁月静好。
在那些山里的野溪流、野谷地被封闭以前,我同家人早已跑遍了。我也许是最后一代有幸与其接触的孩子。我至今非常佩服小时候的自己,上山下水,四处奔跑,不知疲倦。那时的溪水还像绿色的翡翠一样,冲击在石头上也的确如同摔碎了的玉石。不过也正因此,磕磕绊绊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我还差点被水流卷到下游去,当时下游还有人洗澡呢。不过我没有学会游泳,我在水边唯一学会的事,是捉蝌蚪和螃蟹。
如今因为疫情,我已在故乡停留三月有余,自我五岁同母亲离开宝鸡到西安上学以来,这是停留时间最长的一次。
不久前的下午,我和姑姑“照例”在河堤散步,又绕石鼓阁往回走,中途在路边一个摊子旁坐下,姑姑说这家的肠粉特别好吃。彼时天已经全黑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不过十来年,我已经不习惯坐在露天的小摊位上吃东西了,这么坐着,仿佛又回到了几岁时和父母在挂着巨大的黑色纱网的早市里吃豆腐脑的时刻。——热泪漫上眼眶,不觉怅然若失。
随时间增长,我的阅历增加了,感受力与想象力也愈来愈迟钝了。
铁锅上呼呼地窜着热气。小摊对面的小服装店里,一个男人正一手提着一件衣服,目视前方,表情生动,口中念念有词,空出来的那只手不停地配合嘴巴而舞动着。那个人在干什么?我对姑姑说,他对面也没有人啊。人家一看就是直播呢。姑姑只扫了一眼,就又低头往肠粉里夹了些配菜。
我又盯着那个男人看了一会儿,他的手里换了件衣服,嘴巴依旧不停。不过的确像个商人的打扮。我心想。他穿了一双擦得锃亮的方头皮鞋,没有穿袜子,腿上是黑色紧身牛仔裤,上身着一件花纹繁杂的白T恤,除此之外,他还戴了顶黑色的帽子。不过那长相却不像本地人,倒有点香港电影片的味道。现在做直播,可比线下店赚钱。姑姑说。也许的确是那样,不过这么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也很辛苦吧。我说道。
一阵风吹来,热气呼呼地向西倒去,在空中氤氲、四散,那个男人也在这晕开的白气中继续专心致志地说着。微风拂面,一滴雨丝落在我的手上,遗落着、飘零着。我仰头看着持续消逝的白色的烟气。
那么我呢?
我心里想着。
未来的我,又将在何处,以怎样的方式,度过这人间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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