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我和表妹吃过午饭准备出门。我妈端着饭碗转头看我俩，突然垮起了脸，咀嚼食物的速度也放慢了，大喊：“走路靠边！”
听上去就像我俩上午，或者昨天，至少最近，哪怕曾经，有过大摇大摆走在马路中间的时刻。
然而都没有过。
但我俩还是熟练地，一边点头如捣蒜，一边应着“好的好的”出了门。
等红绿灯的时候，我和表妹互相吐槽，“我都快三十岁了，你姑竟然还在叮嘱我走路靠边……”“我姑要是听说我没吃早饭，马上就变脸，凶神恶煞一样……”说着，表妹模仿起我妈严肃且忧心忡忡的脸。
我俩哈哈大笑，活脱脱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但我的心里却有一声无奈的叹息：也许，作为子女，这一生都有某种无法摆脱的命运。
2
表妹今年刚参加完高考，十二年的应试教育何其紧张辛苦，他们这一代的教育内卷又十分严重，自然想在这个暑假尝一尝自由放纵的滋味。
不过一个刚脱离高中校园的孩子，想要的无非就是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玩游戏就玩游戏，一切形同高中毕业时的撕书仪式，十八岁，只想把过去的生活全部击碎，然后踩在废墟上蹦跶。
这种蹦跶，对于表妹来说太快乐了，但对于舅妈来说，几乎与她的心跳同频，她总是担忧着最坏的可能性。
我妈也跟着操心，常常在其乐融融的时刻，突然开始委婉规劝：“大宝啊，你答应姑姑，以后上大学了，可不能不吃早饭啊，也不能玩游戏不上课啊……”
我说妈你又开始发挥想象力了，把我妹的大学生活想象得十分悲惨。
表妹给了我一个眼神，噗呲乐了。
3
这几年，我差不多一直独自在外，默默承受了我妈想象的各种悲惨故事。
每当她看到不好的社会新闻，总得马上跟我取得联系聊一聊才会安心。要是联系得不通畅，她就会有点生气，一定要问清楚，“刚才怎么不接电话？你在做什么？”
她当然不希望，却又害怕我是社会中的那个倒霉蛋。
甚至我跟她提了一嘴，说她某天晚上做的土豆豆角炖肉真香，她都会怀疑我在北京吃不上肉，过了一会，给我发微信：宝贝，要不还是回家吧？在北京压力太大了！
而我只是单纯地想表达，家里自种的蔬菜，搭配我妈的手艺，简直完美。
她是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妈妈，我只能不断地重复“好的，我知道了。”“放心吧。”“不要担心我了。”“我挺好的。”让她从虚无的文字里得到一点安慰。
4
那天，我和我妈看望姥姥后准备回家。姥姥说她要去公园走走，就跟我们一起下楼了。
下了楼，姥姥又说送我们到小区大门口。在小区大门口道别后，我和我妈径直过了马路，然后沿着马路往西走。
走了一会，我们才发现，马路对面，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直在和我们同行。并且，时不时做贼似的偷看我们一眼。
我妈着急得直跺脚，隔着马路，隔着行人和车流，连比划带喊：“回去吧！回去吧！”
起初我看热闹一样，笑了，心想：再大的孩子，也是妈妈眼里走在大街上很危险的小孩啊，而且还不听话，不耐烦。
慢慢地，我咂摸出一股心酸、无力和悲伤，至少我妈在某些时刻能理解姥姥，但我目前却无法深刻地理解我妈。
只有妈妈才能理解妈妈。
成为妈妈，是安全感流失的开始，此后，她被迫学习随时接受一切意外，包括失去，这是妈妈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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