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北有一栋小木屋,住着爷孙两个,爷爷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孙女一头黑发如瀑布。
听村里的长辈说,这家是十年前突然搬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必要一一打听。
老头搬来那天,带着六岁的孙女去给周围的邻居问好,每家送了一份自己做的香椿饼,介绍说自己姓许,孙女小名念念,以后要在这里长住,希望大家能帮衬一下。
念念六岁时脸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很招人喜欢,她跟着爷爷有模有样地说∶“多多关照”。
老许和念念的到来只是引起人们一时猜测,也许是父母不要念念,也许是另有隐情,村里的大妈起初在背后猜疑,后来见老许一家踏实本分,待人实诚,渐渐也接纳了他们。
老许搬来的第一个月住在一栋常年闲置的房子里,据说两家有点亲戚关系,是借住的。老许很快和村长商量,买下村北靠近鱼塘的一块空地,造起了自己木屋。
老许干活的时候,念念在旁边拨弄几颗带土的小树。
“外爷,这是什么树?”
“香樟树,等它们长大了,爷爷给你扯个秋千。”
“我妈妈喜欢荡秋千吗?”
“喜欢,”老许想了一会,说∶“她和你一样大的时候,每天荡秋千都不想回家。”
“那我也喜欢!”
老许笑着摸摸念念的头,继续干活。
小木屋建好后,老许带着念念搬了进去,门口的几颗香樟只活了两株,念念每天去给它们浇水,有时候也对着它们自言自语。
十年过去了,香樟树树干粗壮,亭亭如盖,绿籽散落一地,带着扑鼻的清香。老许在两树之间用麻袋扯了秋千。
夏天的傍晚,阿念和老许在香椿树下放一张竹床,阿念写作业,老许做木工活计,蝉鸣一整个夏天,聒噪得恰好。
阿念十六岁了,读书很用功,也常常帮老许照顾鱼塘。老许对阿念的功课没有要求,只希望她开心,但没有父母的童年终究是有缺憾,虽然阿念看起来活泼开朗,但老许知道她常常爬上香椿树,什么也不做,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一天,阿念又在树上发呆,老许招手让念念下来。阿念很少看外爷这么严肃的样子,认真地搬来小凳子坐下。
“阿念,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好。”
“在我讲之前,你记住,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很爱你的人,不管他们之前做过什么。”
念念沉默了。
老许继续说∶“我们家原来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我和你爷爷是邻居,所以你的妈妈和爸爸从小一起长大,十七岁时嫁给你爸爸。结婚两年后,你爸爸去了军校。你还有一个姑姑和一个叔叔,你妈妈和姑姑也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你一岁半的时候,她们两个去河边打水,你姑姑脚滑摔进河里,那时候村里人都去田里收麦子了,没有人发现她们。你妈妈喊不到人,只能自己跳下去救你姑姑。”
“妈妈会游泳吗?”
“不会,”老许顿了顿,继续说∶“你叔叔那时候跟你现在一样大,他发现了你妈妈和姑姑在落水了。本来,靠近岸边,就算不会游泳,刚落水时会漂浮起来,如果往岸边移,有机会爬上来。但你姑姑落水后求生本能超过了理智,拽着你妈妈往下掉。你叔叔赶到时,只救下了你姑姑。”
“为什么不救妈妈?”
“念念,当时的情况只能救下一个人,如果你是你叔叔,你会怎么选?你妈妈被捞上岸时已经死了。你爸爸赶回家时,也像你现在一样质问你叔叔和爷爷,为什么没有照顾好你妈妈,他打伤了你叔叔。”
“我爸爸现在在哪?”
“在监狱。准确说,你爸爸不仅仅是打伤了你叔叔,还差点让他丧命。当年的事,我不是当事人,无法告诉你一切。这些年来,你妈妈的死让我一直不能原谅你爸爸一家。你的爷爷也不愿抚养你,所以我带着你离开了。你爸爸今年出狱,我想,你应该知道所有事情,如果你想去找他,可以离开。”老许说完,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转过身回小木屋去了。
阿念失神了许久,愣愣地爬回香椿树,看着远方,心里五味杂陈。一夜后,阿念照常起床和生活,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老许再没有提过往事,只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久,像撑了很久的气球突然泄了气。
两年后。老许在睡梦中去世,也许是积劳成疾,也许是因为心里的事放下了,阿念有了去处,所以他不再苦苦支撑。阿念送走外爷最后一程,向他保证会原谅父母,会好好生活。
老许走后,阿念还是住在木屋。只是人们发现她不像以前活泼了,除了正常上学,每天剩下的时间都坐在香椿树上,绿色的风衣让她隐于树叶间,只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两肩。她是答应外爷原谅父母,但并没有从心里原谅他们,如果可以,她宁愿妈妈不那么善良,爸爸不那么自私,让她独自一人长大。
又是一个夏日,阿念在树上打盹。鱼塘周围设了栅栏,这天,两个顽皮的小孩把栅栏弄破钻了进来,想偷偷捉几条鱼。扑通一声,一个小孩一头栽进水里,哇哇大哭起来。阿念睁眼,看到远处落水的孩子,犹豫了一下,另一个孩子站在原地也大哭起来,落水的孩子抓到岸上孩子的脚,想往上爬,岸上的孩子也被拽进水里。阿念跳下树,跳进水里,向两个孩子游过去。呛水后两个孩子挣扎得更厉害,情急之下,阿念选择离自己近的孩子迅速拉上岸,然后转身去找另一个孩子,所幸鱼塘不深,阿念把昏迷的孩子抱上岸。外爷很小就教过她怎么救人,昏迷的孩子吐出来很多水,渐渐醒过来。闻讯而来的大人抱着自家的孩子哭,一边哭一边向阿念道谢,阿念好像没有听到,呆呆地转身回屋。
“难道当年叔叔不是因为和姑姑更亲才选择救姑姑?只是因为姑姑离他更近?”阿念湿漉漉地呆坐着。
外爷早就教会她如何游泳,如何救人。妈妈早就教会她如何选择。爸爸早就用行动证明他很爱妈妈和自己,这两年来,一直困在过去的是她自己。她不会是第二个妈妈,也不是第二个叔叔,更不该逃避爸爸。
第二日清晨,在外爷的墓前告别后,阿念打扫好木屋,向村长告别。
远方,有亲人在等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