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东北农村的老房子,几乎都是用土坯盖就的。砖房,似乎只有公社的大院,大礼堂,供销社才有。就连大队,生产队都是土坯房。当然,那时候,也有用石头砌墙的,但因为不保暖,极少。还有用土筏子砌墙的,但不结实,也极少。
现在说东北,是指黑龙江、吉林、辽宁和内蒙古部分地区。早年,说东北,几乎就是特指黑龙江。因为,黑龙江既是中国的最北方也是中国的最东端。黑龙江的别称是北大荒。早年,北大荒地广人稀,一片荒芜。新中国有计划的开发北大荒,是五、六十年代。先后组织三波人马开垦这片神奇的土地。第一波,是部队转业人员的屯垦,这就是现如今的国有农场前身。第二波是有组织的移民,他们开发建设了不少生产队,现在被习惯的称为新村。第三波是上山下乡知青,他们既插到原有的生产队设立青年点儿,也建设了部分农场。
我的老家所在那个屯,既不是军垦,也不是移民新村,也没有知青插队,它被习惯称作老村。
当年,爷爷奶奶带着父亲他们哥七个,从“下荒”一路北上,来到了一个两山之间的一片平坦地带,便掘井而居,开荒种田。到了建国时,父辈已经有了几百亩薄田,几挂大车,十几间房子。由是,他们兄弟迅速被划做中农。
等我记事时,我们已经搬离了父辈所在的村子,而且,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大爷儿们也所剩无几。准确的说,爷爷奶奶当年住过的房子,应该是祖屋,而我出生的老屋,是在另一处平原上的村子里。
那时候,平原上盖房子,最初是马架子,就是在荒野上,用木杆支起三脚架,上面苫上草,里面地面铺上草,就是房子了。而北大荒山区更简陋的居所是地窨子,就是在山脚,挖个洞,蓬个盖儿,钻进去,就是房子。当年,军垦、拓荒那两拨人,扎住下来,基本是住的马架子。平原地区除了马架子,就是用土筏子垒墙建起的半厦子。平原地区的沼泽地,有很多垡头,它们由于有密密麻麻的草根固定,很是牢固。于是,人们把垡头整个的挖下来,一块一块的垒起来,就成了房子的四壁。当然,这样的墙也不够牢固,人们便在闲暇的时候脱坯,用以盖房子。
脱坯,是东北农村的“四大累”之一,“扶大犁、脱大坯、和小寡妇睡觉、溜领导的须”,是为“四大累”。脱坯,先要和泥,要把土、水、草混合适当,然后,填到坯模子里,再抹平,出模,晒干。这活儿,我是象征性的干过,几乎从膀子到腰,直至大腿小腿,没有累不着的地方。
我出生的老屋就是用土坯盖成的,当年,是一种什么情况,因为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固然不知道。不过,听母亲讲,当时,墙砌到快封顶的时候,突然发现土坯不够用了,现脱,肯定来不及,于是,帮忙盖房的人当机立断,虽然,整个墙体应该是三七墙,但卧室西墙上面几层只好用了二四墙。
这,肯定会导致我的老屋不是很牢固。而且,打我记事起,我就对老屋的墙壁耿耿于怀,因为,卧室三七墙与上面几层二四墙之间有一个明星的台阶,非常不美观,还总是落满灰尘。
也许是父母也觉得这样确实不美观,终于有一天,父母把那个墙体之间的台阶,刨了刨,弄些泥巴烀平,不过,这便形成了缓坡,在我,看上去还是不舒服。好在,我们用白灰,把整个屋子的墙壁粉刷一遍,则亮堂了不少。
老屋的房顶,是用梁坨、檩子搭建的,上面铺满的芦苇,最上面,是用碱土抹平的,既保暖又防雨。老屋的外墙,时隔一两年,也要用碱土抹一回,也是为了保暖和防止雨水冲刷而破败。
爷爷奶奶和大爷儿们住过的祖屋,与我们的老屋略有不同。他们的屋顶,是人字架的,是用苫房草苫的,屋里的蓬,并不是我们这样的平的。我小的时候回祖屋,说什么也不在那样的人字架祖屋里住,或者是害怕,或者是觉得丑陋。因为,我的老屋,母亲已经给它吊了蓬,就是把屋内的棚顶,用花花绿绿的纸糊了起来,躺在炕上,仰望,甚是愉悦。
除了大哥是祖屋出生,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六个是在老屋出生的。老屋从建成到它终于被新房子替代,大约整整历经了四十多年的风霜雪雨。尽管,它是土木搭就的,但,在北大荒暴雪严寒中、疾风暴雨里,始终未曾出现任何危险。它,整整养育与呵护了我们一代人。它,给予了我们温暖、安全与归宿。
终于有一年,留守在老屋的二哥,声称老屋实在没法住了。那一年,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给二哥筹齐了几万块钱,姐夫、妹夫又是出工出力,推倒了老屋,盖起了砖瓦新居。
这已经是分田单干后的九十年代后期。为什么直至九十年代后期,滞留农村的二哥还是靠一己之力盖不起砖瓦房?
我不去从政治层面评价分田单干,我只是实打实凿的说一说二哥历经的分田单干。当时,生产队的骡子啊马啊,大车啊,也就那么几套,走集体的话,统一使用,春种秋收还够用,一旦分到家家户户,显然,杯水车薪。于是,只能抓阄。可怜的是,二哥与不少人家,愣是啥也没抓到。分田单干的第一年,所有没有抓到车马的,势单力薄的家庭,立马陷入了困顿。没办法,这些弱势群体,只能求爷爷告奶奶,向那些兵强马壮的人家低头求助,人性善良的人家,会搭一把手。可,这是得人家种完地,才能帮你种。种过地的人都知道,你耽误地一天,地耽误你一秋。而春天适合种地的时节也就那么几天,晚种几天,收成肯定会减少。不仅如此,分田单干,并不是春风化雨,老家那个地方,十年九旱,种子播进去了,未必就是收获。那时候,势单力薄的农户,只能靠天等雨。而即使侥幸赶上有雨,小苗出全,伏旱、洪涝,都会使庄稼人欲哭无泪。
二哥绝对是庄稼院的好把式,他十六岁到生产队出工,头一年算半拉子,转年就干整劳力,春种秋收,打场送粮,从来没被落下过。可他,单干很多年,一直是只能吃饱饭。
二哥很刚强,他从来不需要兄弟姐妹的拉帮。而到了老屋终于挺不住的时候,便不得不张口由兄弟姐妹帮衬一下了。于是,我们兄弟姐妹筹齐了钱,帮助二哥推倒了老屋,在老屋的原址上盖起了砖瓦房。
尽管二哥盖起了砖瓦房,但是, 靠十几亩薄田,再勤劳的他,只是解决了温饱,却终于没有富起来。无奈,六十岁的他,不得不背井离乡,外出打工。于是,住了没几年的砖瓦房也锁上了门,堵上了窗户,废弃在寥落的老家村庄里。
不过,老屋终是挺立的,即使是土坯房,即使是废弃的无人打理的砖瓦房,它们历经太多的风霜雪雨,却从来没有坍塌过。这,如同在困顿中,对生活依旧执念的仍然没有倒下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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