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凹镇,真正的苍天大树已经不剩几根了。原来东城门古庙那儿有棵巨大的皂角树,在上世纪中叶,那地方改成中学之后,就不再对外开放,寻常百姓也难得见到。而在南门口,一个叫鹰坡的地方,半坡竟还保存着一株,五个成年男子都难以合围的洋槐树。
都说洋槐树性阴,不宜栽种在家里边,所以那株洋槐这么多年,一直孤孤单单地挺立在鹰坡的半坡上。后来凹镇的日子慢慢好起来,因为靠近市里,整个县的中心都搬迁到了这里,四面八方的百姓也都迁移到此处定居。
人口慢慢多起来,凹镇周边的土地也慢慢从种菜,变成了种房子。尤其是四大门的城郊结合区域,老农民已经种不了多少地了,孩子大部分都出外打工去,许多菜地荒芜下来。而乡里村里的人们又往镇上涌,尤其是许多陪读的家长,纷纷来到镇里找事情做。
于是,许多菜地、庄稼地慢慢被改成了四五层高的民用房,简单地装修一下,就可以出租给来陪读的人们住。自己家增加收入,进城的人也有个落脚地儿。
洋槐树周边的菜地也被楼房替代,等这些人家户都定居下来之后,紧挨着大树的就三户人家。老马家在槐树的西南侧;老李家土地最广,坡坎下挨着槐树的东面和北面;而王家媳妇则挨着槐树的东南一隅。
老马家和老李家都忌讳着、敬畏着这株大树,觉得它有灵也罢、有鬼也罢,都不愿将大树划分为自己家地盘内,修了高高的院墙将大树挡在院外。王家媳妇则不以为然,毫不客气地挨着大树就修起了房子,冬日里更是砍些槐树枝,烧火取暖做饭。大队上的人都怕她,也没人敢言语什么。
王家媳妇搬来大树下的新房子里住,常常觉得床板冷飕飕地睡不好,第二天醒来就要在院子里敲着锅盆骂大树。第一次闹出这么大声响时,她家陇上隔了一大块土的邱家听见动静,出来看个缘由。不想王家媳妇指着邱老二的鼻子一阵叫骂,骂他贼子野心,晚上翻她家的院门,吵得她家鸡都下不了蛋。邱老二哪见过这阵仗,当即就吓跑了,从此看见王家媳妇就绕道走,再不好奇王家的声响动静了。
老杨是队上的管事,他家紧挨着老李家和王家,在楼上看见王家媳妇骂邱老二,无奈地直摇头,他早见识过王家媳妇的厉害。邱老二家与王家隔着的那块土,是南门口袄子岭白老太的,老太太种不动土了,就送给她的邻居小徐种。可把上进青年小徐乐坏了,对白老太道不尽的谢意,第二天就拿上家伙事去种地。
王家媳妇那日刚挑完粪,给大山沟里的菜地施肥回来。担着空桶,路上还哼哼着邓丽君的小曲《甜蜜蜜》,就看到居然不是白老太家人来种地,竟然是个小伙子!气坏了。她要种地都要跑老远的山沟子里去,身后这块土白老太不给她种,居然给了别人种!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她种不了的地,怎么可以就这样便宜别人!谁都休想种得了!
于是,王家媳妇回家放下粪桶,来到小徐身后,麻溜地脱了自己的裤子、扯散了衣服头发,一把抱住小徐,扑倒在地。并扯开嗓子,大声喊开了:“哎呀,救命啊!强jian人啦…救命啦…强jian人啦……”
小徐吓得七魂出了六窍,好不容易挣脱开王家媳妇的钳制,锄头也忘了拿,连滚带爬逃出去,溜回了自己家去。白老太听说后,过意不去,送了好多鸡蛋和艾叶,给小徐煮水滚蛋压惊。
那一幕发生时,老杨正躺在楼顶抽着旱烟、看着风景,前因后果一点不拉地全收入眼中。也跟着吓得一口烟气卡在喉中,呛得眼泪直流,又不敢咳出声来,生怕一会王家媳妇又喊出什么惊天之语了,硬生生憋红了一张老脸。
自此,那块地只能白家人自己种,谁也不敢接手了,甚至农忙时节,白家男人都不敢到那块地里去给媳妇帮忙。
老李家东面的地跟北面的是连着的,细细长长。老李好歹有个公差,收入养家不成问题,种地只是乐趣。退休了便倒腾起房子来,把旧的砖瓦房推倒建新房,是他跟老伴的打算,也方便儿子以后找了媳妇,带着孙子回来小住。
这日,工人正敲敲打打干得热乎,只见王家媳妇骑在墙头,拿着铁盆敲得当当直响。一边向老李家吐着唾沫,一边骂老李家贪污腐败,骂老李头的老伴勾引她的老公,骂老李头家私藏枪支、偷制白粉。老李头赶紧给一帮干活的人解释,顺道把王家媳妇的的德性也说了说。
来干活的都是寨邻,也多多少少听过王家媳妇的恶名。休息一会,老李头散了几根烟之后,又继续干活。王家媳妇也爬下了墙头,大伙都以为她消停了。过了好一会,不得了了,王家媳妇竟然抬着一只桶,爬上墙头,里面装满了稀泥巴,她不时地抓起来,朝干活的人扔过去。一群大小伙没办法,就这样被逼停了工作。只能让老李头去解决,老李头很头疼,他特别害怕跟这疯婆娘打交道。
老李头正发着愁,只见老伴拿了一根长竹竿、满脸煞气地冲了过来,一改大家闺秀的温柔做派,摇身一变,竟是个悍妇的样子。对着墙上的王家媳妇就骂了回去,用竹竿指着王家媳妇的鼻子让她滚下去,不下去就给她好看。果然,发疯的女人也害怕别人彪悍强势。王家媳妇安生了好些日子,老李头也庆幸自己对待妻子,一直都是和善护持的。
不久,老李家的新房子建好了:崭新的三层小洋房,搭配一个大大的庭院。在挨着老槐树跟老马家的一角,老是冒水出来,老李合计着那处估计是个泉眼,打了一口浅井,果然蓄水很容易,干脆放了五尾锦鲤进去。水质特别好,就算是被鱼儿搅动得浑浊了,也能很快变得清亮。夏天用井里的水浇院子里养的花,更是十分方便。
六年很快就过去了。一日,老李跟老伴从乡下探亲回来,突然发现老槐树不见了,听邻居老马说,是王家媳妇跟她家汉子晚上给锯掉的。这几年老李常在自己家楼顶上,看见大槐树贴着地表的一圈,表皮都被铲掉了,知道这户人家打大槐树的主意,给队里反应过,可没人敢管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终于,大槐树还是遭了她家的毒手。
在大树的树桩上,冒出来的,是一间水泥房,粗看也有十几来个平方,经常有炊烟从那里串出来。很快,老李就发现井水很难自己澄清了,夏日更是污浊得像个臭水坑,几尾锦鲤也不同程度地长出了瘤子。老伴无奈地表示,等天气好一点把它们捞出来,送河里放生去吧,再呆这里太可怜了。
大槐树死了,它坎下的井水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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